吕妙眼泪又掉下来,没答,红肿的眼睛像掉了水阀的龙头,总有水推推搡搡涌出来,争前恐后的落在北夏的手上,空气越来越湿,越来越咸……
门窗关的严实,海风却总有办法潜进来,把窗帘吹起,把假花吹掉,把眼泪吹干。
北夏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要听吕妙再说什么,站起身来,不顾阻拦,跌跌撞撞走向门口。
吕妙不能让她就这样带着一身破碎离开,就差跪下来求她先不要走。
北夏被她拽的瘫坐在地上,一团浊气堵在心口,她望进一地碎光里,大脑一片空白。
吕妙不能再瞒了,恰时有电话进来,是秘书汇报,今晚名媛之家的第二位客人。
目前的北夏颓到站起都困难,吕妙只好叫秘书把人接到隔壁房间,开了北夏这里的窗户。
门关上,又打开,有人进门了。
隔壁房间的动静,北夏这里,听的一清二楚。
一个男声说:“我没有很多时间。”
北夏眼泪涌出来,之前吕妙多狼狈,她要比她多一个十倍。
玄陈啊。
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你说是你同学要租北夏那房子,其实是你。”吕妙声音颤抖。
玄陈没应,已经你我皆知的事情,没有隐瞒、亦或是狡辩的必要了。
吕妙三连问:“你恨我所以你要跟我最珍重的朋友在一起,你要恶心我是吗?就为了恶心我,你连良心都不要了,去伤害她是吗?儿子,妈这条命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北夏下手?啊?为什么?因为你知道那样伤我最深是吗?你把她当什么?”
玄陈如此从容,“你不知道吗?就为恶心你,让你欠着我,也欠着她。”
一阵瓷具打碎的声音,吕妙大吼,“你冲我来啊!你有什么冲我来啊!干什么牵扯她?”
“你前夫带二奶上门那天,你害怕你被打,叫了北夏上门,充当你的底气,北夏为你据理力争时,错过医院的电话,没有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击下,她几度撑不下去,差点自杀,她能撑起来,活到现在,全靠她的意志力,也所以,历衍诚伤害狄诺,导致他精神崩溃,她才死都不会原谅。”
玄陈有的是话要说:“你这辈子只做过两件亏心事,一件生下我不敢认,一件让北夏错过她父亲最后一面。虽为无意,但你也是导致她后来悲剧的罪魁祸首。我不找她,又找谁?”
北夏脊梁骨塌了,身子重重摔下来,脑袋磕在地上,耳朵撞在地板,出了血,却顾不上。
谁说有朝一日,拨云见月,一切寄生在身体里的蛆虫会被面向阳光的勇气杀的片甲不留,谁说,总会过去的,偏体鳞伤会过去的,体无完肤会过去的,谁说?都是谁说?
北夏耳朵流着血,脑袋里玄陈的表白和吕妙的抱歉,交织、纠缠……
她好想驱逐它们,可是好难。
友情是假的,爱情是假的,可是,不恨是真的,爱了是真的。她不知道是该骂自己后知后觉,还是该怨老天把谎言编织的太美好,叫她根本无力回绝。
吕妙那事,她知道,她害怕,当时在现场的不止有她北夏,还有章婕。
只能说,跟章婕比,北夏命不太好,偏偏她爸在那期间,死了。
后来那些年,媒体从没一刻放弃拿‘不孝’攻击她,吕妙把错全揽在自己头上,可北夏问过自己,如果她是吕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面对老公出轨,带二奶、小三上门逼宫,让她净身出户是小,还要找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怕不怕?会不会找唯二的两个朋友?
没有绝对的对错,北夏从来都看的开,可明明已经结痂的伤口,玄陈为什么要撕开它呢?
就不能让一切悲剧告一段落吗?
北夏眼泪混在血里,身体切实感觉到夜越来越深,温度越来越低。上下眼睑在打架,可疼又叫她不敢睡,万一她也死了,那北家怎么办啊,她的画家要怎么办啊,玄陈怎么……不,没有玄陈,她不在了,他也一定会过的很好,他认了啊,他又不爱她。
可是,为什么不爱呢?
她动动双臂,把自己抱住,血越流越多,终于,她不再感觉到。
……
她记得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在她拼命想要往前追溯时,醒了。原来是个梦中梦。可在梦里,她在追什么?
醒来是在医院,北夏第一眼看到的是霉色暴开墙皮的天花板,然后是趴在床边的玄陈。
她轻轻下床,穿着不知道谁给她换的病号服,往外走。
离开医院,她沿着海岸线,朝哥本哈根港走,走到脚疼,她停下来,坐在港口木头板上,看着泊在泊位的一只快艇,看着风雨欲来的海平面,那上面有出海返回哥本哈根的船。
她看着看着,一个收摊的卖鱼男人走过来,带着一身青鱼味儿,挨着北夏坐下。
他很热情,问北夏,“你怎么穿着病号服?你生病了吗?”
北夏眼不动,“嗯,差点死了。”
他愣了一下,又问:“你生了什么病?我太太去年死了,也是生病死的。”
北夏眼睫动了下。
他接着说:“她自己用那种手动的真空吸引管堕胎,在我狂奔回家的路上,死在手术台。”
北夏终于收回飘远的目光,“你后悔吗?”
他苦笑,甩了甩袖子,“我砍了自己一条胳膊,你说我后悔吗?”
北夏双眉拧起,是哪里,又开始疼。
他眼看向北夏先前盯住的地方,“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风打过来,带起她的头发,也迷了她的眼,“我被骗了。”
他笑起来,“原来只是被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