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来自大明的旗校袁恕呆呆地盯着岩缝中的那张脸,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离开大明疆域时,在孤悬海外的琼州府看到的黎族女人。在南海炽烈的阳光下,那些女人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让站在甲板上的军士目眩神迷。而达官贵人和外国使节们乘坐的宝船上,往往都配有以供娱乐的歌妓,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裙,远远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宝船上,就像是大海中踏波而来的仙女。对于在海上漂流了一年多的袁恕来说,世上再没有什么女人会比她们更美了。
可是现在,那个站在嶙峋的岩石间,手里握着一个绿玉面具的女人,却让袁恕瞬间产生了一种不敢逼视的悸动。和她比起来,那供奉在船上的妈祖娘娘真的只是毫无生气的泥塑木雕,哪里有这等从里而外焕发出的迷人光彩。
此刻震撼袁恕的,并非仅仅是这个女人的美。他自从一年多前随船队下西洋来,航行万里,经历百国,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论是皮肤黝黑、长睫大眼的暹罗、天竺人,还是高鼻深目、身材高挑的忽鲁谟斯、阿丹国人,都不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长得如此接近中华臣民。她仿佛和他们一样,也是从遥远的大明漂流到这里,只是由于习俗不同,才在装扮上有了几分差异。
想到这里,袁恕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事实:自从他们搁浅在这片叫作“玛雅”的大陆之后,在森林和大海边缘所见的土人和他们长得十分类似,只是那些土人的打扮太过奇异,习俗太过古怪,才让他们忽略了外形上的相似性。反倒是眼前这个女子,简单地穿着一件无袖白袍,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古怪的纹饰,才让袁恕蓦地将她当作了同类,下意识地用大明官话问道:“你是谁?”
自始至终,那个素雅得如同莲花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袁恕,仿佛看穿了他一瞬间跌宕起伏的心理变化。直到袁恕完全顺着藤绳爬上了岩缝,女人才指了指自己,清晰地吐出两个音节:“索卡。”
“索卡?”袁恕重复了一遍,见女人微笑点头,越发确定这是她的名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报出姓名:“袁恕。”又拱手鞠躬,以示感谢。
“恕。”索卡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牙齿。她抬起赤裸的手臂指了指身后的岩缝,先向里面钻去。
袁恕犹豫了一下,跟着索卡钻进了狭窄的岩缝。此刻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经历的,是怎样匪夷所思的奇遇。
第一章 奇怪的实验
2012年 中国?北京
8月30日下午2点15分,钱宁慧走进北京大学南门,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还茫然无知。
钱宁慧并不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实际上,为了在星期四的工作日来到这里,她特地向公司请了半天假,惹得老板颇不高兴。
钱宁慧也不愿意招惹老板,只是孟家远明天就要离开北京飞往英国了,什么时候能再见都是未知数,于情于理,她都得来送送他。
她沿着五四路一路朝前走,不时地用纸巾轻轻拭去脑门上的汗珠。此刻正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35摄氏度,但钱宁慧只要一想起老板青黑色的面孔,身周的气温霎时再上升10度,烤得脑海中老板的脸如同油锅中吱吱作响的臭豆腐。
“师太,师太!”远处的大讲堂广场上有人朝她招手。高大敦实的身板,圆圆的脸上洋溢着小熊维尼般的招牌笑容,可不就是孟家远?
“师太”是孟家远给钱宁慧取的绰号。因为她的名字“宁慧”听上去就像武侠小说里舞刀弄剑的女尼。钱宁慧非常讨厌这个绰号,于是假装没听见,视线也故意避开了远处使劲挥舞胳膊的孟家远。
“走这么慢,是不是又崴了脚?”孟家远放下挥动的胳膊,迎着钱宁慧大步走过来,眼睛里满是笑意,“都工作一年了,居然还没练好穿高跟鞋走路?”
“我笨,哪里比得上你北大高才生?就连高跟鞋都穿得比我好!”想起为了眼前这个家伙得罪了老板,今年的加薪大概就没指望了,钱宁慧没好气地揶揄孟家远。她心中暗想,早知道应该买个穿高跟鞋的小熊维尼送给他!
“哈哈,我才不用穿增高鞋。”孟家远得意扬扬地俯视着矮了自己一头的钱宁慧,巧妙地把“高跟鞋”偷换了概念。
“好啦好啦,高富帅小熊,希望你去英国之后能多学习人家的绅士风度——对待女士要文质彬彬,谦恭退让!”钱宁慧不假思索地回敬。由于父辈是世交,她和孟家远从小就熟识,不过与其说常在一起玩,不如说常在一起斗嘴。她工作以后刻意伪装出职场女性的端庄稳重,一碰到这个家伙还是会原形毕露。
其实钱宁慧并不想见孟家远,若非被父母一再催逼,她才不会特地跑来给孟家远送行。从小到大,孟家远高高在上的分数总是让钱宁慧觉得自己被压成了影子。出于自尊或者嫉妒,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在言语上和孟家远较劲,让有心撮合他俩的双方家长颇为郁闷。
他们沿着大讲堂广场往前走,一路上投下的树荫让钱宁慧烦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暗自警醒,任由孟家远得意扬扬地吹嘘他即将前往留学的雷丁大学,自己则像个真正走上社会的成熟女性一样,维持着礼貌而又心不在焉地倾听。
“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雷丁大学的国际资本市场协会中心(icma centre),那是全欧洲最强调证券市场与投资银行实务的商学院,研究水平和剑桥、牛津齐名,学生毕业后大多都去高盛、瑞士信贷和摩根士丹利……咦,你在看什么?”虽然胸腔里充满了即将前往英伦看海听风的豪情,孟家远还是觉察到了钱宁慧注意力的转移——她明显对路边的布告栏发生了兴趣。
“这个有意思。”钱宁慧指了指一张白底黑字的启事,上面写着:
“北大心理系特招心理实验被试者若干人,年龄性别不限,报酬优厚。有意者请到哲学楼302室报名参加,时间:8月27日-31日下午2:00-5:00。”
启事的右下角,则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张涂鸦出来的怪脸,让钱宁慧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傩戏面具。
“现在好像正是时候……”钱宁慧自言自语,“不过哲学楼在哪里?”
“那个就是哲学楼。”孟家远朝着图书馆侧面的一座灰白色建筑扬了扬下巴,“不过你不是来送我的吗,干吗又想参加什么实验?真是好没诚意啊。”
“我还从没参加过心理学实验呢,肯定很好玩。”钱宁慧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家伙,“再说人家还报酬优厚!”“我本来想先去未名湖边坐坐,再去天外天吃烤鸭……”孟家远说到这里见钱宁慧一脸“真没想象力”的鄙夷表情,终于有些心虚,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算了,实验就实验吧,算是我离开祖国前为母校最后一次捐躯!”
“别说得那么悲壮,人家又不会劈开你的脑袋对比与猪脑花的相似性,”钱宁慧随手把手里一个纸袋塞进孟家远手里,“这是给你的礼物,怪沉的,你就自己拎着吧。”
“师太你还真客气……”孟家远喜滋滋地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是一把崭新的天堂男士伞和一本lonely 旅游书系列的《英国》,不由喜笑颜开,“谢啦师太,哦不,慧姐!”他大步迈到钱宁慧身前给她领路,慷慨地拍着胸脯,“做这个实验如果真有钱,我保证全捐献出来今晚请你吃烤鸭!”
哲学楼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和中文系所在地。外面虽然骄阳如火,楼内却清凉得如同走进了冰箱冷藏室,也不知道是否和这些雅静的楼名、系名造成的心理暗示有关。
由于此刻学校正放暑假,校内只剩下工作人员和钱宁慧、孟家远这种闲杂人等,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就连踏上楼梯时的脚步都是那么清晰,一声声打在钱宁慧心坎上,让她既好奇又紧张。
“我真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恶作剧地尖叫一声往外跑,你说不定也就跟着跑了,那样我们就不会参加那个该死的实验……”很久以后,孟家远这样对钱宁慧说。
可是他们那时候谁也没说话,径直爬上了三楼,在楼道的尽头敲响了302室的房门。一切都顺利异常。
“请进!”房内有人应答。
孟家远推开了门,侧开身避免挡住钱宁慧的视线。这是一个颇大的房间,被白色的布屏风分隔成内外两部分。外面的部分放着两张组合在一起的办公桌,一个长相纤柔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前,看上去像个助教。
“您好,请问是在这里报名参加心理实验吗?”钱宁慧开口。
“是的。”戴眼镜的女助教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进门,“你们两个人都参加是吧,请先填一下这张表格。”
钱宁慧拿过一张表格,弯腰在办公桌上开始填写,填写内容包括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电子邮箱、手机和联系地址等。“这些内容都要填吗?”她有些警觉地问。
“是的,因为要发放酬金,所以必须提供完整的被试者信息。”女助教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一边回答。
“请问实验要多久,酬金是多少,什么时候发放?”钱宁慧顺藤摸瓜,赶紧问出这几个关键性问题。
“测试分初试和复试,总共一个小时左右。只要通过初试进入复试,每人能获得500元,实验完毕在我这里领,”眼见钱宁慧和孟家远都露出一副飞来横财的惊讶模样,女助教不由笑了,“这个钱是老外支付的,北大可给不起——对了,你们懂英语吗?懂就直接进去吧。”
“听我的没错吧,算算能买多少只天外天的烤鸭?”钱宁慧得意地朝孟家远眨了眨眼睛,当先绕过白色屏风,走进了302室的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