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 元珣和长公主相对坐着。
长公主叮嘱一些在外注意安危,多加保重之类的话,又说她会坐镇朝中, 让他在外不要担心。
元珣静静的听着,待她说完后, 又等了一会儿,才道,“阿姐还有其他事么?”
长公主那张娇美端庄的脸庞有一瞬间的尴尬,带着几分被人看破的慌张。
稍微稳了稳情绪,出声道,“是,还有一件事,你得上点心。”
她拿帕子遮了遮唇,轻声道,“你派去找子言的那些人还是没有消息, 此次你御驾亲征前往陇右……也尽量找一找。”
元珣眉目庄重,应道, “是, 这朕自然会的。”
缓了缓, 又听长公主道, “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 你这次打完仗回来, 便也不要再拖下去, 直接对外宣称子言在战事中英勇牺牲, 也好顺理成章将他下葬。否则拖得越久, 朝中难免会起各种猜忌。”
元珣眉心微微动了动, 抬眼看向长公主, 想要问她一些问题,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人没回来,说再多也无益。
他唇角绷得紧紧的,低低道,“好,就按阿姐说的。”
长公主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换做一副温和的语气,“你啊这次在外出征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阿措那边我会照顾好的……就算为了她和孩子,你也得平安归来,知道了么?”
“嗯。”元珣眉眼间也浮现一丝温和笑意,道,“陇右都是那些不入流的杂兵,不足为惧。”
姐弟俩又说了些话,长公主瞧着时辰不早了,便也告退。
元珣送着她到殿门口,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严肃的唤住了长公主,“阿姐。”
长公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嗯?”
元珣沉吟片刻,定定的盯着她的眼睛,稳重道,“若是我不能在阿措生产前赶回,她生产时,希望阿姐能守在她身边。”
长公主道,“这是自然。”
元珣压低声音道,“若是生产不顺利……大和小必须保一个的话,无论如何都得保她。”
长公主一愣,嫣红的唇瓣微动。
元珣俊朗的脸庞上满是坚定,深邃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道,“任何时候,她都排在首要位置。阿姐,答应我。”
长公主宽大的衣袍下指甲不自觉收紧。
若他没提,她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个情况存在——
若是真的出现那样凶险的情况,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一个是弟弟好不容易得来的血脉,一个是……诸多妃嫔里的一个。
一想到那种情况下自己可能做出的抉择,长公主的脸色不由得发白,心头生出一种深深的难堪。
这份难堪,让她一时间都不敢去看元珣的眼睛。
她怎么……能那么狭隘偏心呢?
狠狠地唾弃了那个隐秘又卑劣的心思,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迎上元珣无比专注的目光。
她郑重的点了下头,应道,“我答应你,一切以她的平安为先。”
闻言,元珣紧绷的唇角稍稍缓和了一些,轻声道,“阿姐,多谢你。”
长公主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垮下,变成一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悲哀。
一步步的走出这深深的宫道,她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像是浸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
直到坐上了马车,她才终于绷不住,捂着脸低低的呜咽起来。
元瑾瑜啊元瑾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得这样冷漠,这样的自私……
马车哒哒哒的往外开,她掀起车帘往回瞧。
那恢弘壮丽的皇宫就像是个大笼子,上头还趴着一只蛰伏的兽,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了,再出来后就成了怪物滋养出来的小怪物,再不是个健全人。
她忽的有些理解荀康后宫里那些疯狂又可怖的女人了,她才住了七年就变成这般,更遑论那些一辈子耗在宫中的女人。
金丝笼,红颜窟。
……
榴花宫,日光懒散的照着夏日的庭院。
一身浅青长裙的陈暮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样样小玩意,装在笼子里的画眉鸟、拨浪鼓、泥人、六角风车、小花篮、竹笛、铃铛、小灯笼、风筝……
阿措看的目瞪口呆,感叹道,“云姐姐,你这是把整个杂货铺子都搬来了么?”
陈暮云笑眯眯道,“上次不是答应给你带些有趣的事物么,索性一次性给你寻来了,有这些东西,你可以慢慢玩。”
阿措道,“你一次性买这么多肯定不容易,又不是见不到了,你每次进宫带上一两样就好了。”
听到她这句话,陈暮云明亮的星眸微微闪了下,笑而不语,只拿起一块糕点吃。
沈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水,凝眸瞧着阿措稍显憔悴的脸色,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祖母知道你舍不得陛下,但他此次出征是国朝大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左不过就出去个半年,你也别太难过。”
陈暮云接话道,“是啊,小表妹,而且你现在还有身孕,最忌讳多思多虑。”
阿措垂下眼睑,轻声道,“唔,我知道。”
沈老太太知道孙女和陛下感情甚笃,明日就要分别,不舍是人之常情,便也不再劝,只是朝陈暮云使了个眼神。
陈暮云立刻会意,连忙跟阿措讲起京中的几桩趣事,好歹将阿措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