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默一听,就知道他肯定又要提楚离桑的事了,心中的压力陡然一升,只好佯装听不懂,把头转开,假意欣赏周遭的景色。
“想必萧郎也明白贫僧的意思。”辩才看着他,“桑儿这丫头,虽然与贫僧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生骨肉。贫僧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她……”
楚离桑远远听着,眼圈蓦然一红。
“我和英娘从小就把这丫头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样样都宠着她、惯着她,从没让她吃过一星半点的苦,岂料世事无常、祸从天降,害她一下就吃了那么多苦头……”辩才声音哽咽,“每当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如刀绞一般。都怪我啊,是我害了她们娘俩!如今她娘不在了,我若再不能好好保护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桑儿她娘?!”
萧君默听得心里阵阵难受,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手抚了抚辩才的后背,以示安慰。
楚离桑躲在树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怕自己哭出声来,便紧紧捂住了嘴。
“对了萧郎,离桑她娘最后究竟遭遇了什么,你能否把详情告知贫僧?”辩才悲戚而恳切地望着萧君默。
楚英娘在甘棠驿松林遇害那晚,其实辩才也在甘棠驿,只可惜随罗彪先行一步,遂与楚英娘擦肩而过,从此天人永隔。忆起这些,萧君默不免伤感,但也只能如实对辩才讲述了起来……
第三章 告密
蓝田县的街头,瘦弱的孟三郎像只瘟鸡一样被两个彪形大汉从一家赌肆扔了出来,在大街上滚了几滚,吓得路人纷纷躲闪。
“小子,有多远滚多远,没钱就别在这里充大爷!”一大汉骂骂咧咧,还朝孟三郎吐了口唾沫。孟三郎闪身躲过,接着一骨碌爬起来,梗着脖子道:“老子家里有的是钱,别狗眼看人低!”
“真是皮痒痒了,还敢嘴硬!”大汉一撸袖子上前要打,孟三郎撒腿就跑,嘴里兀自骂骂咧咧。两个大汉追了几步,见这小子跑得快,便咒骂着放弃了。
孟三郎在街上晃了一阵,闻到街边小吃摊飘来的阵阵香味,不禁舔了舔嘴唇,肚中咕咕作响。他昨天大半夜从父亲那里偷了几十贯钱,没想到今早一进赌肆便输个精光。他心中一恼,便借故撒泼,结果就被轰了出来,此时饥肠辘辘,可身上却半文钱都没有。
一想到回去又要挨揍,孟三郎就特别沮丧。
十字街头,一大堆人聚在一座木牌前围观着什么,嘤嘤嗡嗡。孟三郎心下好奇,凑近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木牌上贴着四张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赫然正是萧君默他们四人!孟三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细看告示上的文字,旋即弄清了原委。
乖乖,老头子窝藏的这些人居然是朝廷钦犯,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呀!
孟三郎一阵心惊肉跳。
“五百金啊,我的天!”旁边一人惊叹,“谁要是知道这四个人犯的下落,赏五百金啊,这得几辈子才花得完?”
孟三郎心里蓦然一动,又定睛一看,果然,海捕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赏格:萧君默二百金,辩才二百金,楚离桑五十金,米满仓五十金。
五百金?!
奶奶的,老子要是有这么多钱,别说进赌肆了,盘下它几家都绰绰有余!
孟三郎这么想着,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连额角都沁出了汗珠。
不远处站着几名捕快,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过往路人……
辩才听完萧君默的讲述,泪水早已溢满眼眶,连忙别过身去。
楚离桑虽然亲身经历了母亲惨死的一幕,但此时听萧君默重述一遍,心中结痂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忍不住躲在树后潸然泪下。
“萧郎,”辩才稳了稳情绪,又恳切地看着萧君默,“贫僧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将小女托付给你。你就听贫僧一句劝,带着桑儿远走高飞吧!”
楚离桑一怔。
托付?怎么突然就要把我托付出去了?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凭什么要“托付”给谁啊?!
萧君默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才道:“法师,请恕晚辈直言,如今晚辈自身尚且难保,此外还有杀父之仇未报,有什么资格应承您呢?”
“杀父之仇?”辩才诧异。他只听萧君默提过他父亲的身份,也知道其父是因《兰亭序》而死,但具体是何情由却一直未及问明。
萧君默把养父死因简要说了一下,辩才不禁愕然。躲在一旁的楚离桑也听得有些惊骇,一想象有人在水牢中被一群老鼠咬死的画面,顿觉毛骨悚然。
“杀父之仇,自当要报!”辩才道,“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郎大可以先躲起来避避风头,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动手。”
“这种事自然是急不来的。”萧君默苦笑,“我告诉法师这个,主要是想说,我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又见不得天日的逃犯,没有资格保护令千金。”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答应贫僧?”辩才有些失望。
楚离桑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两个大男人怎么回事?一个硬要把自己托付出去,另一个又不情不愿,这算什么?我楚离桑又不是什么物件,非得在你们这些男人手上倒腾不可?你萧君默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我楚离桑离了你就不活了?
楚离桑越想越气,正想冲过去说个明白,忽又听辩才道:“萧郎,贫僧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小女?”
萧君默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一时大为窘迫,愣怔着说不出话。
从楚离桑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萧君默的神色,只见他眉头深锁,嘴唇紧绷,一副要被人拉去砍头的痛苦表情。楚离桑的心一下就凉了,而且沉沉地往下坠。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来,自己一直是自作多情,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正当三人各怀心事、气氛几近凝固之际,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人,把萧君默和辩才都吓了一跳。
孟二郎脸色涨红,像喝多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跑到辩才跟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伯父,他姓萧的不要您女儿,我要!您把她托付给我吧,我一定拿命来保护她,我保证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此言一出,三个人顿时都愣住了。辩才和萧君默面面相觑,躲在树后的楚离桑则哭笑不得,心想今天是撞什么邪了,怎么一出比一出更荒唐可笑?
辩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搀扶:“二郎,有什么事起来说,你……你这像什么话。”
“伯父,我知道我配不上您女儿,不过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孟二郎执拗地跪着,同时瞥了萧君默一眼,“不像某些人,对送上门的仙女还推三阻四,好像要他答应这门亲事,就跟要拉他去宰了一样,我……我孟二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萧君默又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该如何跟他理论。
楚离桑再次啼笑皆非,不过孟二郎最后这句话倒是挺解气。她忽然有点感激这个愣头青,要没有他出来“仗义执言”,萧君默岂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伯父,”孟二郎兀自跪着不起来,瓮声瓮气道,“您今天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儿,哪怕跪成一颗石头!”
楚离桑闻言,蓦然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一个男人为自己说这种话。
“听说荆州有颗望夫石,”萧君默笑道,“不知二郎想跪成什么石头?望妇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