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航行,每晚都要有人当值,除了掌舵者外,还要有其他水手负责瞭望,而像霍锦骁这样的低等水手会被安排跟着老手一起当值。夜里光线差,能见范围小,瞭望就显得特别重要,需要注意海面动静,包括恶劣天气来临前的风云海浪预兆、过往船只动向、附近海域陆地情况及船体异常等诸如此类。
林良平时虽嘻嘻哈哈爱闹,不过到了当值时候却很认真,就算和霍锦骁说话,眼睛也没离开过巡查的地方。一夜下来,林良都在和她说夜里瞭望需要注意的事,从陆地暗礁说到星云风浪,霍锦骁听得半点困意皆无,直至天明。
“受益匪浅,多谢大良哥。”霍锦骁诚心向他道谢,这船上愿意直心教她的人,恐怕只剩下林良一个人了。
林良打了个哈欠,眨眨酸涩的眼,拍着她的肩道:“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难得你愿意学,好好干!”
两人与前来换值的人交接妥当,便回了舱下,林良倦得很,饭也不打算吃就回舱房补觉,霍锦骁精神尚好,便去水房擦洗。天色尚早,水手们陆陆续续起来,睁着惺忪的眼在甬道里来来去去,甬道光线很暗,但霍锦骁仍能感觉周围望来的目光,仍带着异样,所有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的模样。
想来是昨天之事的后遗症。
她不多理会,进了水房取水净面。海上的风吹得满身盐,让皮肤粘腻难受,条件有限,她也只能擦擦手脖。她将颈脖手臂洗过一遍后才觉得身上舒坦不少,转而去饭堂领早饭,巫少弥昨天值上半夜,现在也不知醒没醒,她想着把早饭给他取回去好了,可才走到饭堂外边,就听甬道里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有人疾声唤着:“所有人都到甲板上集合。”
也不知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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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虽早,但海上的太阳已升得老高,日头白花花照在甲板上,叫人眼晕。
船上九成的人都到齐,在甲板上排成数行,柳暮言、徐锋、朱事头等人站在最前。有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在甲板正中,祁望坐在椅上冷眼看众人。
霍锦骁与巫少弥站在后边,她半道上就遇到巫少弥,两人便一起来了。
所有人疑惑着,不知出了何事,可没人敢开口。
“今日一早把大家叫过来,是为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朱事头看了看祁望,开了口,脸上难得不带一丝笑意,十分沉冷,“咱们船上出了个窃贼。”
此语一出,站着的众人哗声大作。
“朱事头,船上遭贼了?”林良立刻问道。
朱事头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是,直库房失窃了。”
霍锦骁蹙眉。
直库房失窃?
“共失窃六十五两银子与船队直库印信,昨天夜里发生的。”
众人喧哗声又起。
霍锦骁已经想到是哪处丢了钱。船上货物财物都由柳暮言管着,不过值钱的东西和大多银子并不存放在直库房,都封在船上另外一处银库里,那地方普通水手不知道,也没人能接近,由祁望和几个掌事的人亲自看着。直库房里只有个小库,收的是应对船队日常所需的银两与船队直库印信,金额不大,来来回回没超过一百两。柳暮言每天进库和离开前都会清点确认,今早查库时发现银两与印信都不见了。
若是只失了银两倒罢,但是印信也失窃,这便极严重了。若有人心存歹念要害船队,那印信足可伪造许多文书。
要开小库需要三把钥匙,直库房房门、里间门与小库钥匙。柳暮言这人办事谨慎,霍锦骁干活虽然伶俐,不过他并不信任她,只让她处理些抄抄写写的文书事宜,重要的事都交给兴才办理,她目前为止还没进过直库房里间,就是这小库的事还是兴才不经意间提起的。
难怪柳暮言站在前头脸色难怪万分。
“谁偷的东西,自己认了,把东西交回来,倒还能留点情面。若是叫我们查出来,那就别怨咱们玄鹰号不顾念兄弟情谊了。”朱事头威胁道,“你们都知道,窃取船上财物是什么下场吗?”
“装进桶里,扔进大海。”华威忽然扬声喝起,目光望向霍锦骁,“祁爷,朱事头,咱们玄鹰号上的兄弟跟着船队最少也有两年时间,这两年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大伙在海上坐同条船,就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都是信的过。不过这几天船上混进两个外人,一来就发生不少事,谁知道可不可靠?”
“对,祁爷,咱们兄弟都跟了您少说也有两年,船上就没出过这种事,那两个小子一上船就生事,不必查了,肯定是他们!”宋兵跟着华威嚷道。
“是啊。她是直库房的人,比我们都容易下手。”李大山也跳出来道。
旁边立时有不少人附和,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霍锦骁身上,连柳暮言也神色难看地盯着霍锦骁。直库房的铁锁并没被敲坏,窃贼是正常开锁进出,盗走银两与印信,而平时能接触这一切的人,说来还真的只有霍锦骁。
“捉贼拿赃,你们指我监守自盗,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受点冤枉不打紧,放跑了真的窃贼,误了寻回印信的机会,那才严重。”霍锦骁沉声道,面色未见惊慌。
祁望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道:“别吵了,我已命人搜房,是人是鬼,一会便见分晓。”
霍锦骁便知他一大早将人集中在这里,就是为了给窃贼来个措手不及。舱中无人,六十几两银子不可能带在身上,必被藏在舱里某处,水手舱房没有锁,想必他们在这里打嘴仗的功夫,祁望的人已经把舱里搜了个底朝天。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互相看着身边人,不敢作声。
在日头下又站了半个多时辰时间,小满才带着三个人从船舱口上来。
“禀祁爷,都找过了,没有找着。”小满凑到祁望耳边低语。
祁望闻言沉默不语,目光幽深地扫过所有人,看得人后背生凉,他忽又笑了。
眼里并无笑意。
“无妨,明日傍晚船就到平南,下船时全员搜身,若还是找不到,船上所有人连坐。”祁望一撩衣袍站起,漫不经心说着,转身前又道,“对了,揭发者重赏,赏银二十两,核绩升一等。”
此语一出,本因连坐之罚而色变的众人立时又变了神色。
赏银倒是其次,这直接往上晋升一等才叫人心动。
祁望撂下话便离开,甲板上的水手们并未离去,只是三五成群散开窃窃私语,不时拿怀疑的目光盯着霍锦骁。霍锦骁知道自己身上的嫌弃最大,也不多分辩,拉着巫少弥就要回去,柳暮言却拦住两人,道:“你们不必再去直库房。”语毕他甩袖离去,多余的话半句不说。
“嗬,连柳直库都疑心是他们,看来八/九不离十。”宋兵与华威说道,声音故意敞得老大。
霍锦骁不理众人目光,转身也要离开。
“小景,祁爷请你去一趟。”小满忽又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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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这次并没把她叫到望月房,而是让她到船头前见自己。
船头的风比甲板上更猛,浪花扑上船,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着,总叫人觉得要被掀出船去。祁望负手站在船前,脑后束起的长发与长褂同时飘起。
“祁爷。”霍锦骁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
祁望转过身,将被风吹到颊上的发丝拔到脑后,瞧着她的眼道:“出海几天,你觉得如何?可与你想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