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2 / 2)

白雪奴 七六二 2919 字 17天前

檀青时来运转羡煞旁人,白马与他关系好,楼里人都看在眼里——檀青虽读书识字且精通音律,但不会讨好客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常和白马同吃一碗饭。

有些无聊之人此时刺挠不到檀青,便来白马处嚼舌根。

“别看青玉案平日不声不响,竟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枉你处处照应,也不晓得提携你。”妓子心小嘴碎,妒火无处烧。

白马自视与他们不同,从来不愿理会,只轻笑摇头道:“人各有命,大家都不容易。”

临江仙则嘱咐白马,道:“听姐姐的,富贵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世间没有白来的好运气。你可莫再与楼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牵连不清,乱嚼舌根,不知何时便会让人割了舌头。”

“嗯。”白马低头称是,不敢插手女人间的唇枪舌战。

然而他听了临江仙的话,却是心中一动。

他心道,临江仙自幼长在青山楼,虽才二十出头但资历却很老,她这话说得很奇怪,除了指桑骂槐,怕是话里有话地在暗示什么。

白马知道青山楼与周望舒的联系,故而不禁会往深处去想,临江仙知道二爷的背景、暗示檀青被接走并不是“白来的好事”,而且还劝自己不要多问,她必定知道更多秘密,只是不一定会全都告诉自己。

白马正想得入神,却有一名年轻貌美的妓子听了临江仙的“酸话”,不高兴了,当即回嘴道:“仙儿姐说得是极,怕是自己深有体会,我以后当小心仔细莫要被人抽了嘴巴哈哈哈。”

此话引得旁人捂嘴偷笑——从前,临江仙总被花魁一寸金压过半头,两人虽是好姐妹,但也时常相互使绊子。

泰熙元年,一寸金被惠帝长子、广陵王梁遹看中,接入府做侍妾,原名谢韶华。谢韶华临行那日,临江仙拦住她的轿辇指着对方的鼻子骂,最终被狠狠抽了十个耳光,成了当年楼里最大的笑话。

啪——!

出言讥讽的妓子正笑着,突然被临江仙扇了一耳光,听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说不是?妹妹可莫要步姐姐的后尘,长个记性。”

那妓子面上表情还未变,泪珠已汩汩落下,登时捂着脸跑了。

众人又是一通哄笑,吃过饭后相继回去休息。

临江仙没什么胃口,望着埋头苦吃的白马,捏了捏他白玉似的耳朵,笑道:“咱们这出身入宫的,几人能有好下场?更莫说广陵王……唉,韶华易逝,她就是不明白。”

广陵王为惠帝庶长子,其母只是个宫女且被皇后毒杀,他的身后没有什么势力,常年郁郁寡欢,直到娶了一寸金,为心爱之人彻底改变。

周朝立嫡、立长、立贤,惠帝的皇后萧氏多年没有生育,眼下广陵王作太子实至名归,被册封是早晚的事情,一寸金也算是押对宝了。

临江仙为何欲言又止?她很重义气,决计不会嫉妒别人。

韶华易逝,是不是指一寸金选了一条必定会没有善终的错路?这条路的关键在于广陵王是否能夺得太子位,临江仙的意思,大概是广陵王会出问题。

白马想到便问:“姐姐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临江仙苦笑道:“左不过是街头巷尾传的那些。广陵王独宠一寸金,为她改了往日的脾气,跟从名师修学,礼贤下士,数次在议政时得到朝臣们首肯。从前广陵王年幼时,先帝便对他万分的器重,眼下今上对他也十分满意,你说还能有什么?谢韶华要享福了,可这时来运转的福气,当真能长久么?”

白马点头道:“我明白了。”

临江仙颇感惊异,低声问:“你明白什么了?”

“天底下的父亲,都是爱儿子的。”白马想到父亲,他的面目已经模糊,但那一轮剪影,一直透着夕阳柔和温暖的金光。他看了眼临江仙,知道不好说破,只言:“即使天家,也有这人之常情。然而,有时候家业大了,父亲的偏爱只会让儿子被亲戚们仇恨。可是他的儿子说到底,似乎并没有与亲戚们周旋的能力,只要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身边的人也会被殃及。姐姐,还是在为故人忧心。”

问题确实出在广陵王的改变上。

他无能继承大统也就罢了,可现在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先前,白马与常人一般,只看到太子的好,却没有再想深一层。

太子位是一柄双刃剑,广陵王继承大统,就是断了别人即位的可能。

广陵王梁遹并非当朝皇后萧氏所出,一直为皇后所忌惮,这是一个敌人。

他的叔公赵王梁伦,早在惠帝为太子时就敢欺上瞒下、胡作非为,白马不信他会对现在的太子多么恭敬,这是第二个敌人。

老国丈、谢皇太后的父亲、当朝太傅谢瑛,在武帝死后就将与自己同为托孤重臣的赵王逼出了洛阳,他专权干政、把持朝纲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是第三个敌人。

齐王梁炅虽远离权力中心,可从他对楼兰秘宝孜孜不倦的追求上来看,似乎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是第四个敌人。

现在随便数数,大的敌人就已经有四个,广陵王若真被册封为太子,届时,皇后萧穆淑、太傅谢瑛、赵王梁伦、齐王梁炅以及前后两代、数十个手握兵权的藩王决计再坐不住,凭他在街头巷尾那些传言中所展现出的智谋心性,白马可不相信这些人他都能对付。

即使广陵王敢于争这一把,即使他有些谋略,可他无依无靠,又能用什么去与人争斗?王妃桓婉,桓家,桓温?白马觉得桓家不过是广撒网罢了,若真是风口浪尖,他们不一定会站在广陵王的身后,因为他的路确实很难走。

白马不懂朝政,只是从人之常情来推断,就知道广陵王这样既没有势力依靠、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的人,是很难在众多豺狼虎豹似的藩王、外戚间守住自己的江山的。

那么,一寸金也就有可能被卷入危险中,临江仙果然还是忧心一寸金的安危。

然而,一寸金既然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被广陵王看上,则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临江仙晓得危险,她自己更不会不晓得此路难行。

只怕此中真的有人在推波助澜,她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白马转念一想。

泰熙元年,广陵王纳一寸金为妾。

泰熙元年,周望舒出塞查案。

莫非这也是周望舒一早的布置?莫非他从那时开始,就把一寸金安插在广陵王的身边?他想要一个根本没什么势力的王子,为他做什么?

白马一时间没法再想得深入一层,不过他觉得朝廷越乱越好,乱了,他的机会也就到了。

临江仙见白马一脸兴奋,幽幽叹道:“谢韶华走时,与你一般大,却没有你这样聪明。俱是苦命人,你可莫要去走他们的老路,还是……为自己活着罢。二爷是个好人,若你喜欢,跟了他真的不亏。”

白马:“……”

临江仙摇头,明明是笑,却莫名带着些悲凉,唱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楼塌了。”

白马抬头,见罡风自九天飞落,扬花漫天,云中有雾。日光是凉的,金粉浮光也是白的,天地间充斥着暴雨将至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