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先生道:“自江阴一案后,那位就极力想要打压下太子去,凡是重要的事情都不肯再叫东宫沾边,今儿怎么忽然转了风向,倒指了太子做钦差?还是说,朝上又生了什么变故?”
想着袁长卿进考场前,太子曾亲自过来的那一趟,珊娘心里忽地一动。照理说,那位昭文帝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便是再怎么看中袁长卿,也不会这么给他面子,竟亲自来给他送考……何况,拔苗助长未必是件好事。所以珊娘觉得,不定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事……
其实上一世时,珊娘对时政就不感兴趣,但“为了袁长卿好”,她仍是逼着自己关注过一阵子,直到袁长卿几乎是明着告诉她,他的世界不欢迎她,她才没再继续做那些白费蜡的功夫。
如今,那在珊娘心头积压了一世的怨气终于散尽之后,平静下来的她重新回头去客观地审视那个前世的自己,珊娘才突然发现,其实她那些所谓的“付出”,那些所谓“为了袁长卿好”,更多的时候其实还是为了她自己。那时候她一直艳羡着勋贵圈子里的女眷们,总盼着有朝一日她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上人。所以她关心这些事,与其说是希望能够帮助袁长卿更进一步,倒不如说,是希望袁长卿的更进一步,能给她带来一个更好的前程。只有袁长卿有个好前程,她才能靠着夫荣妻贵,成为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的,那勋贵圈中的一员……
珊娘默默听了一会儿老先生们的议论,又和二夫人五太太说了一回闲话,袁长卿他们才默完三天的考卷。林二先生看了一回考卷,又和几个老头儿评点了一会,回头笑眯眯地对袁长卿等人道:“你们三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只看最后的殿试了。”又道,“累了三天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几日,松快松快。可也不能太过松懈,下面还有殿试的。”又道,“特别是长卿,我看很有机会。”
言下之意,竟是一个传胪唱名没跑了……
太子为什么来找袁长卿,珊娘觉得,那应该是个不该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好奇。袁长卿见她不好奇,倒有些抓心挠肺地不自在起来。
此时他们正在自己的家中——袁长卿都考完了,珊娘自然也就回家了。然后……
地点,卧室。
具体一点……床上。
第145章 ·探花郎
老师说了,考完了,要松快松快,要好好放松一下……
师母也说了,新婚燕尔的小俩口……
所以,袁长卿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怎么荒唐都在情理之中。加上之前珊娘怕他分了神,总节制着他,叫他都没个尽兴的时候,如今她是没了理由,他则多的是借口。于是,还尚未做成那金榜题名的文状元,这位考生便先提枪上马,做了回勇猛的武魁首。
荒唐了大半宿,小俩口靠在一处温存着,互握在一起的手指相互把玩着对方的指尖。
叫珊娘有些嫉妒的是,虽然她的手生得也算是不错的,可袁长卿一个大男人的手,竟生得比她的手还要好看。袁长卿的手瘦而修长,指尖不像珊娘的指尖那般似个小铲子,指甲圆而饱满。且摸上去极硬,不像珊娘的指甲,软软的,很容易折断。所以珊娘从不留长指甲。
“人都说,指甲软的人心也软,指甲硬的人,心也硬。”珊娘摸着他的指尖嘀咕着,“你这人狠起来,一定心肠极硬。”
不知怎的,她的话忽地叫他想到她的那个“梦”来。在她的那个“梦”里,他便是那样的一个人……
虽说早已经习惯了自己那寡淡凉薄的天性,袁长卿却并不愿意叫珊娘真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可他的指甲硬是事实,他心肠硬更是事实……一阵不适意中,他赶紧转移了话题,问着珊娘,“太子殿下亲自来给我送考,你就没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觉得啊。”珊娘懒懒应着。
“那你怎么不问我?”袁长卿道。
“我为什么要问你?”珊娘奇道,“这又不关我的事……”许是觉得这话听上去有点冷漠,她又补充道:“该我知道的你自会告诉我。再说,我又不入朝为官,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袁长卿:“……”
虽说就算她问了,他也只会挑挑捡捡告诉她那些能告诉她的,可……
为什么她越是明理大度,他倒反而越是不舒服了?!
袁长卿沉默垂眼,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无声的不满。
珊娘抬眼看看他,暗暗叹了口气,好吧。“那,太子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她问。
袁长卿张了张嘴。珊娘这像敷衍小孩一般将就着他的神情,他岂能看不懂?于是忽然间,他才意识到,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他的情绪才会特别的多,还特别的……幼稚。
“那个,”他不自在地一摸鼻尖,“其实也没什么,殿下有其他事要办,不过是借我掩人耳目而已。”又道,“之前我私下里帮殿下做的那些事,好像被人捅了出去。如今上面很是忌惮着殿下,所以他担心,我可能会受他拖累。老师那里大概觉得我很有希望金殿传胪的,我倒是不指望。也亏得今年是洪大人做主考,便是我真进了前十,便是皇上真要拿下我,以洪大人的禀性,大概也会争一争的。不过,为了顾及皇上的脸面,我的名次应该不会很高。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前程还是有的。”
至于说,太子殿下悄悄跟他商议他的前程,希望他能入东宫替他主管起来的那些事,就没必要告诉珊娘了。
不过,他高估了珊娘对他前程的关心度。珊娘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便又玩着他的手指,思绪早不知道开小差跑到哪里去了。
袁长卿不禁微皱了眉,拨过她的脸,看着她道:“你竟都不担心吗?我若真没了前程。”
珊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前世她早担心过了,如今她才不高兴替他白出那个工呢!自个儿烦累不说,还不一定能得到他的一声儿好!
“便是没考上又如何?又不是人人都做官的。且家里的账册我也在看,就算你什么都不做,难道还能饿着你我?”顿了顿,她又道,“再不济,我如今正跟太太学着玉绣,等学成了,总能养活你的。”
袁长卿看看她,忽地一咬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恨恨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竟要你来养着?”又道,“你且放心,养你我总还是能做得到的。”
珊娘却笑道:“便是你能养我,我也不会叫你养着。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万事靠自己才最牢靠。”
妻子依靠丈夫,这原是世间常理,偏她竟这么说……
袁长卿默了默,看着她道:“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没信过我?”
珊娘一眨眼。若说之前,她确实是不信他的,可如今……她仔细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内心,发现她对袁长卿,应该还是挺信任的。只是,再怎么信任他,她也不可能像前一世那样,将自己的一切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于是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靠人终究不如靠自己。你有能力养我是你的事,但我不会也不想依附于你。是你的妻子之外,我还应该先是我自己。”
前一世时,她满心满眼想要成为别人眼里的优秀,却不是因为她自己想要做到最优秀,而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叫她觉得,她若不够优秀,便不会有人爱她,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她那般努力争取着,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摩着别人的需求,甚至不用对方开口,她就主动去给予对方她以为对方需要的,她以为,这样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却只是将她想要的一切推得离她更远而已……重活一世,她才发现,虽然前一世活得那么辛苦,她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一回自己。
人,总希望别人都能爱自己。可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能让别人也来爱她?若连怎么爱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如何正确地去爱别人?
所以,这一世,比起去争取别人的爱,她更宁愿先学会怎么爱自己,怎么做自己。
放榜这一天,天才刚蒙蒙亮,五老爷就带着妻儿杀了过来。
五老爷原就是不羁的性情,且在这府里也是常来常往的,见毛大一条假腿不利索,他便冲毛大随意一摆手,都没等五太太带着全哥儿跟上,就这么极不见外地先一步闯了进去。
进得正院时,五老爷一抬头,就只见庭院中央新搭起的花架子下,袁长卿站在那张石桌旁,左手端着只小茶盅,右手拿着支毛笔,正拿毛笔沾着茶盅里的水,极认真地刷着石桌上一盆月季花的叶片。
老爷一阵惊奇,凑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袁长卿这才看到闯进来的五老爷,忙放下手里的茶盅毛笔,对老爷行了一礼。他一个揖还尚未揖下去,就叫五老爷一把拉了起来,又指着那盆月季问着袁长卿,“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