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煊抓着笔怅然问:“舅舅,你总说母妃在牢里好吃好喝也有人说话,可母妃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也想和母妃说话了。我昨晚上都又梦见母妃了,梦见母妃给我逮了小老虎。舅舅你说……母妃有没有梦见我?”
每每唬孩子的话被孩子一脸认真地问回来,长辈都难以作答。裴钧想来,只说句“快了”,想想又嘱咐道:“煊儿,宫里的判书下来了,你往后不能再叫‘母妃’了。往后你得同其他娃娃一样,叫‘娘’。”
姜煊万分生疏道:“那……那娘,她什么时候回来?”
裴钧摸一把孩子脑袋说:“煊儿乖,这事儿有舅舅操心,你就好好念书好不好?后日啊,舅舅给你备了桩好事儿呢。”
姜煊当即坐直了眨巴眼睛:“什么事儿啊?”
“不告诉你。”裴钧掐掐他脸蛋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日后,裴钧清早穿戴上官中行走的常服,一如入禁苑出题时一样,由家中仆从收拾好一干行装上了宫里派来接他的马车。刚上车,姜煊也被韩妈妈牵出来送他了。
姜煊在车外迷蒙半醒地揉了揉眼睛,叫了声舅舅,忽而竟走来叩叩他车壁,乖乖背了首别离诗。
裴钧只觉这孩子没醒的时候是真乖,不免从窗中伸手掐掐他的脸,替他理开一缕额发,这一刻心底竟难得起了些不舍,于近日景况也再度忧心起这孩子的安危。
可转而想到姜越一过午就会来接孩子去晋王府,而那时姜煊必然又因与叔公相逢而欢喜,他倒也就释然了,只嘱咐姜煊在府中要好好听话,不在府中更要好好听话,接着,也就撂下了帘子乘车往翰林去了。
第56章其罪四十三·栽赃(三)
此去翰林,已数不清是裴钧两世中第几次去翰林了。
实则翰林院作为朝廷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和咨论政事的所在,自古都是文翰荟萃、养才储望之所,协同天子与吏部,掌科考用人之谏、阅,不仅地位清贵,又可作往后高升之路上最好的踏脚石,加之翰林官博及经史、通晓典政,转入实职更是全了儒学“达则济天下”的说法,这便更使得“点翰林”成了项实用而荣耀的恩典,常为士人、学儒毕生所愿。
而天下士人参科者,其才学高下,从来都只凭几纸薄文从翰林阅出才低则零落成泥,学高则补褂加身,待成为朝臣,又将肩负起从千千万万如过江之鲫的后来人中择选官员的重任,这一遭遭轮回,直如流水蒸作云,云又落成雨,浑然无休矣。
裴钧虽从来知道这道理,可他十九岁入翰林的时候,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坐在那阅卷主考座中的人,竟会是他自己。
此时他坐在马车中,听帘外街上人声嘈嘈、木轮作响,直觉眼前极似光景翩跹,叫他好像还能听见张岭当年在一众监生赴春闱的路上,肃容单招他入车共坐时,低声嘱咐他的话:
“子羽,今科你定要好好作考,往后高升才一路无忧。”
那时裴钧攥着膝头的布,有样无心地点了头,一抬眼,只见对座的张岭一张冷脸上虽依旧没个笑意,但望向他的目光,却隐含了深重的期望。
这目光在九日大考中紧缚着裴钧心神,叫他出试后也不知如何面对张岭的问询和估量,便约同梅六、老曹打马出城浑玩了半月,挨到放榜之日才重回青云监。彼时站在热闹沸腾的前院中,只听礼部派来监中读榜的礼员拖长了声音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