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见二人背影消失在林影中,确认了安全,便思索着走出两步来,正要找裴钧说话,一回头,却见裴钧不知何时已裹着裘袍蹲在了地上,竟正拿着一根不知何处来的粗树枝,锄地似地松着脚下的雪,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姜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头疼:“……裴大人,你在做什么?”
“王爷您快来看,这儿好像有个——”裴钧再度猛掘两下,一喜,又伸手在雪地下一阵摸索,片刻便拣出个小指长的根须状物,拿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忽而笑起来:“哎,这真是撞着大运了,还真是人参!”
“……人参?”姜越站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皱眉看裴钧站起来徒手拍着那人参上的雪泥和土渣,不仅完全不嫌脏,还更笑道:“骗您做什么,这真是人参呢。能在地里随便见着野参可是奇事儿了,一看就是王爷您洪福齐天。”
说完,裴钧上贡似地把那截脏兮兮的小人参往姜越面前一递,姜越下意识伸出手,小人参就带着泥渣子滚落他掌心里,把他的手也给弄脏了。
裴钧这才突然想起姜越洁癖,一时正要再拿回来,却见姜越已经收手拿去眼前细看了。
月光下的小人参,就像是京城南门口手艺人挑着卖的泥人儿娃娃大小,下摆留着浓密的须尾,芦头上结了两个坑似的芦腕,全然是极浅的褐色,没有半分绿,就连身子都干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水盈。
姜越捏了捏,有些不确信地皱眉:“这参是死了么?”
“没有,王爷。”裴钧忍着笑,“这参还小呢,只是睡了。”
“……睡了?”姜越握着那人参,这时抬头看向裴钧,忽而察觉裴钧忍笑的神情好似在暗笑他天潢贵胄五谷不分,不免赧然一时,倒也释然:“孤见过的参大约都是死物,从前也曾听说过参是有花叶的,却也不曾见过。”
“京中自然是不易瞧见。”二人开始往来路走回,裴钧听姜越坦诚,便不在乎同他多说几句闲话。
“人参这东西呢,总是夏天开始出芽,也叫越冬芽,第二年春,芽就出土发了草叶,遇上冬天下了雪,太冷,草叶就活不下去,枯了,枯掉的草叶残根儿会在芦头上结个疤,这疤就是芦腕了。这时候根须也在土里猫着冬眠,要是受损得厉害,就更要多猫好几年了,等好了,春天才在死掉的芽旁边儿重新再生出另一个芽,继续长花长草,山里人都说呀,这是转世投胎……”
姜越垂眼看着手里的参,饶有趣味地听裴钧闲说着山林草木,只觉在宫里百年千年的参都见过,细想来,却真从未去深究过这参是怎么来的。此时转眼看看裴钧在月色下淡笑的脸容,不免想起些年少的事儿,唇角微微勾起来:“裴大人似乎很喜欢花草。”
“哎呀,王爷还记着那爬壁莲和白蔷薇呢?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裴钧啧啧暗叹这奸贼头子颇记仇。
此时林间又起一阵寒风,他便把手袖进裘袍里,见姜越也把襟领竖起来,在夜色下回转了眉目瞥他一眼:“你不也记得挺清楚么,看来也是记了孤的仇。”
裴钧低笑几声,一下下地点头:“诚然啊,臣和王爷都是记仇的人,日后喝酒可得干一杯了。”说到这儿他呼出口气来,接着姜越那问说:“其实也谈不上喜欢花草……”
“臣可是小老百姓出身哪,同王爷您没法儿比。小时候在江北,臣的爷爷住在山里,养了个花圃,”裴钧皱眉回忆一下,比划着,“约摸有两箭地吧……里头什么都有,爬壁莲也有。”说着瞥眼见姜越果真站住了回头瞪他,就忍了笑咳嗽一声,继续与他边走边说:“平日爷爷就在田里忙活,因着对山里的什么都熟,入夏时也做做放山,领人进山采采参,摘回来的种子就留下自己养,养出好的能卖到镇里药铺去换钱。那时候先父早就出征了,娘一人带家里俩孩子,也苦罢……爷爷就带了臣上山去住,帮他埋土,挖地,末了赏点儿琐碎银子,臣就跑回去拿给娘买粮食……后来咱们一家入京前,爷爷没了,花草类物也见得少了……”
姜越边走边问:“上回孤到忠义侯府,也见着院中不少好兰,都是裴大人亲自挑的?”
“什么好兰,那是您不认识。”裴钧没忍住笑了他一声,又赶紧收了,“那都是各处送来的,说是名贵,百两千两的,可抬去市场上三十文也能买一打。官中人做事儿都这样,礼不是卖得贵起来的,是送得贵起来的……花农、玉商、月饼铺子,个个儿指着送礼的人宰呢,一说千年老参、西周古玉,哪怕是上百道工序的月饼——哪儿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也就是因了一个‘贪’字儿,什么玄乎劲儿都有了。”
姜越偏头看他:“你就不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