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屠女士获得了诺贝尔奖,黄花蒿也走入了大众视野。作为一名商人,徐元佐必然要关心社会热点问题,虽然他觉得许多人因为这种发现与“中医药”有无关系而展开讨论十分荒诞,但是也记住了青蒿素这东西怕高温、几乎不溶于水的特性。
对于许多“科学爱好者”们提出:中国古人不可能用酒精萃取并正确使用青蒿素的问题,徐元佐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当然,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免费给人上课。反正神秘的中国古人就是金手指一开,从千百种中草药里认准了“黄花蒿”——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名字。
黄花蒿的种植范围十分广泛,生长环境不挑剔,生长速度也不慢,制药成本即便在廉价的中药之中也算是低廉的。徐元佐当然不会走《肘后备急方》的老路,再用清水浸渍然后绞汁。他完全可以用蒸馏出来的高度酒去浸沥黄花蒿,然后蒸馏取得结晶。
是的,李腾根据徐元佐提供的思路,的确顺利提取到了结晶。然而这到底是什么结晶,其中有多少杂质,杂质又是什么成分……这些人命关天的问题,徐元佐一概不知道。然而这个项目的最终获利,还是得落在这些成分不明的淡黄色结晶体上——据说青蒿素结晶是无色针状结晶,不过徐元佐真的做不到啊!
至于研究过程中产生的高度酒,因为口感极差,并没有办法商业化。要作为工业原料,却面对着无法工业化大批量生产。这就注定了徐元佐这回带来的小小一罐“特效药”价值连城。
疟疾在江南并不是常见病,要想进行大规模试药也就无从谈起了。徐元佐行程不等人,只好带到福建来试。福建这里的山民不少,疟疾也算是常见病,正好分成三个对照组,进行测试。
第一组是用福建本地的传统治疗方式,从福州府请来了数位有名望的大夫;第二组用的是江南名医的治疗方案,要让他们十位名医达成统一意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第三组就是用徐元佐带来的特效药,最简单方便,挑一勺——据说吃不死人,然后用和酒服下。
这个实验耽误了徐元佐近半个月,结果却不如人意。三个对照组,每组五名病人,前两组的结果都是两人治愈,三人病故。徐元佐的数据比他们好看不到哪里去,是三人治愈,两人病故。不过从治愈时间而言,徐元佐这一组要快一些。
因为实验不可测因素实在太多,而且样本也太少,所以林道乾对于徐元佐所谓的特效药还是将信将疑。
徐元佐本想好好跟他讲道理,但是看他这个“我不听我不听”的姿态,只好来硬的了:
“开发台湾获利最大的就是你家!我远在江南,郑家在长乐也有稳定的营生。我们开台是锦上添花,不开,也于大局无碍。而你若是不开台,就只有坐以待毙。”
徐元佐这番话之中固然有恐吓的因素在其中,却点在了林道乾的软肋上。林道乾如今在潮阳落脚,算是接受了招安,但他和后来被招安的郑芝龙可不一样。他要地没地,要航道没航道,如何养活那么多投奔个他的人?这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若是林道乾不养活他们,他们就会去自己养活自己,结果就是朝廷怪罪到林道乾头上。
林道乾对此十分恼怒,但是徐元佐躲在长乐郑府,好歹人家也是有两个进士一堆举人的家族,只能感叹鞭长莫及。
这边硬起来了,另一边就要软下去。
徐元佐又将带到福建的随身物品挑选了一些,无非锦缎首饰,都是女人喜欢的,送给林道乾的小妾——也就是那日客串翻译的南京女郎。
这位女郎本是扬州人,被当瘦马卖到南京,后来被闽南海客买回福建,半路就被林道乾劫了。她原本也不是什么贞女烈妇,跟谁不是跟?便当起了林道乾的贤内助。
从见识而论,这位受过首都熏陶的女校书,甚至要比林道乾更胜一筹。她早就意识到没有安身之处就没有安全可言,朝廷正是敬畏林道乾这头海上猛虎才会招安。一旦林道乾变成了众叛亲离的病猫,谁还会留着?而台湾正是一个你来我往却没人真正落脚的好地方。
此时距离欧洲人染指台湾,还有半个世纪。
“即便没有那个江南客,没有长乐郑家,咱们也该占了这个岛。”女校书道:“你不是说这岛颇为广阔,足以成就一方霸业么?”
林道乾对这实质上的压寨夫人倒是十分信服,道出了自己的顾虑:“疟疾太重……”
“那个徐元佐不是有特效药么?”
“干他娘的特效药,吃了照样死人。”林道乾啐道。
夫人道:“我却听说,五个里面还是活了三个。你想,那五十个里面就能活三十个,五百个就能活三百个,五千个就能活三千个。三千个还不够你称霸一方?至于死的那两千个,关你何事?”
林道乾只看到十分之四的死亡率,觉得还是太过吓人,但是爱侣给他算了这么一笔账,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移去的人口够多,死的又不是自己家里人。
“更何况名医治未病。那徐元佐不是说了么,只要不被蚊虫叮咬,就不会染上疟疾。”女校书娇嗔道:“结果到你这儿,就好像只要上了那个岛,就必然要染上疟疾一样!胆小成这般模样,还走什么海?上陆上买几亩地呗。”
林道乾不肯被爱人小看,道:“你懂什么?光是疟疾能吓住我?说实话,郑家在长乐算不得什么有脸面的人。多少豪族压在他家头上?他在台湾若是真的榨出了糖,往哪里卖。”
女校书闻言眼睛一转,道:“哪里不能卖?福建广东不能卖,江南还不能卖?你知道阁老是什么人么?那就是宰相!皇帝下面他最大,他家的买卖,还怕卖不出去?”
林道乾还真的有些搞不清楚阁老的地位,不过凡是摊上“老”字的,肯定都不是寻常人,比如乡老、老爷、皇帝老儿……
“我当然知道!”他强嘴道:“可是他们这边多出一担糖,福建广东的糖行就要少卖一担。你觉得那些人能放过这块肥肉?”
“未必,我就不信大明吃的都是他们两家的糖。”女人不服道。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没妨碍人家赚钱,人家要是眼热这块肥肉呢?”林道乾道。
女校书呵呵一笑:“还说不是胆小。这不就是人家拉你合伙的缘故么?光是杀杀那些土人,谁干不了?你怎么说也是闽海上的一尊大佛啊!”
林道乾一愣,竟然觉得女人说得无可辩驳。
“咱们现在还有老本跟人一起做这事,再过两年,你手下那些‘兄弟’各走各路,你想去跟人做买卖人家肯理你么?再者说,咱们现在去台湾,一时间来看是弱了些,但是肥肉亮出来之前,也没人盯着咱们,对不?等闽粤大户反应过来,咱们也分到了银子,有银子就有船有人,到时候是走是留还不是咱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