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打这个主意了。”徐璠大笑:“做书坊书肆的,或是捐了监生的商贾,要赚个儒商的好名头。或是手眼通天,能拿到的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前者赚不到银子,后者能赚到银子,却不是谁都能赚的。”
官本位的社会,科举教材肯定有最广泛的受众。尤其是八股制艺,到了隆庆万历年间,名家迭出,好文章不知凡几。如果光想着熟背四书五经就能中式,简直是异想天开。哪个考中的举子、进士没读过三五百篇名家范文?
这些范文虽然对外公开,但要尽快拿到手却也不容易。总不能等人家都上架了,你才开始雕版吧?要想尽快尽全地拿到手,那就得在关键的环节有用得上力的人。徐元佐别说人,就连关键环节在哪里都摸不清呢。
“我想做工具书。”徐元佐坦诚道:“这里头的利润不小,要的本钱也不小。肯定不能放在公家,怕是要惹人追问。”
徐诚与徐璠对视一眼,问道:“工具书?”
“一书在手,不用求人的书。”徐元佐笑道:“有些像《说文》”
《说文解字》之类的字书专注于“字”。考究源流为第一,分析字义为第二,真正这个字的用法却不触及。
以“德”字为例,《说文》之中只有短短一条:“升也。从彳㥁聲。多則切”。
虽然的确解决了“德”字的读音和结构,但是“升也”算是释义么?至于没有老师开讲的学生,知道“德”字该怎么用么?
“我便是想收录常用字数千,反切其音,然后释以‘本义’,‘古义’,‘今义’。辅以例句。”徐元佐想了想,道:“譬如‘德’字。若我想来,便该是写清‘本义:登高’,‘古义:升也’,‘又义:感激’,例:‘《左传》:然则德我乎’,‘义:恩德’例:‘世德其忍谖乎’。”
徐璠和徐诚都不是读书人,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了徐元佐的野心。
徐元佐继续道:“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几,因为请不起高明先生讲解而耽误前程的,更是多如牛毛。此书若是出世,即便穷乡僻壤,也能独自钻研,似有名师在侧。这是天大的功德啊。”他将“良知”考虑清楚,又道:“至于此书所带来的名望、利益,更是不可估量。”
徐璠脑中只闪过一句话:“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徐元佐看着徐璠喝徐诚的表情,嘴角一抽:“我是不是又把珍珠当鱼目了?”
《幼学抄记》就是如此,事实证明徐元佐在文化上,尤其是当今目下的文化领域,目光远不够深邃。其实只要看看当朝取士的手段,就知道官场与文化界是大体重叠的。任何文化行为,都有可能潜伏着政治信号。
由此再回到利益判断上,对于徐元佐而言的大利润,在谋国诸君看来却是蝇头小利。而诸君子们指缝里流出来的些许残渣,也足够徐元佐大吃一顿的了。
“这事得跟老爷说说。”徐璠舔了舔嘴唇:“若是真能成功……”
影响实在太大了!
光是摘录的例句,就大有文章可做。
在许多观点上,从古人辩论至今,根本不缺句子,只要截取自己所需要论述,就可以通过工具书不自觉地进行播种。
别的都不说,光是庄子那句“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不知鼓励了多少同学努力上进,直到互联网兴起数年之后,方才传开后面半句“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完全观点相反的句子都可以截出来,更何况在字典里塞一些私货呢?那些求学学子,难道能分辨得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