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军的四斤炮,却已经快速开始报数,“一号怕调整就位。”“二号炮调整就位”“三号炮”“四号”
“一号炮,发射。”一号炮的炮长黄硫果断挥动胳膊,大声喝令。
他是淮扬工局主事黄老歪的亲孙儿,今年夏天才从讲武堂炮科毕业,平素受祖父影响,对于自家父亲因为沒有天分而不得不留在将作坊里当工头的事情甚为遗憾,而对于自家因为摆弄火炮摆弄得准而飞黄腾达的叔叔,则视为人生偶像,今天,终于轮到他來替父亲洗刷耻辱了,如何肯把第一炮的荣耀拱手让给别人。
“轰。”就在他期盼的目光里,一号四斤曲射线膛炮的炮口,喷出乳白色的浓烟,一枚表面包裹了软铅的开花弹,被颗粒化发射药爆燃所产生的气体推着,高速腾空,滚烫的炮弹表面,将空气的水分直接蒸发,在身后留下一条优雅的白色尾痕,而高速旋转的弹体,则抢在炮口的浓烟被风吹散之前,从半空中扑下去,狠狠砸进了蒲世杰身边的希腊火罐堆中,“轰隆。”
“轰隆隆。”有朵蘑菇状的黑云腾空而起,亮白色火焰在云端翻滚,黑云下,数十枚希腊火罐,两门旋风炮车,还有旋风炮车周围十步以内的人,全都不知所踪。
第二十章 光与影 中
“挡住,圣战士,真神在天上看着你们。”二老夏严苟看得肝胆俱裂,扯着嗓子高喊。
蒲家的底气所在,其实就來自这些“圣战士”,其中有非常大一部分圣战士都不是泉州当地人,而是从海上流落过來的天方教狂信徒,他们生存于世界上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地上天国,为此,在他们眼里,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性命,都一文不值。
“世间一切都属于真神,真神赐予我们食物,弯刀和勇气,让我们去推广他的圣言。”伴着疯狂的诵经声,几十名用浓墨将铠甲染成纯黑色的“圣战士”,逆着拥挤的人流,扑向那匹纯白色的骏马,就像乌云涌向阳光,几乎转眼间,白马和白马的主人就被他们的身影遮挡,兵器交鸣声和人的嘶吼声充耳不绝。
“讲经人,讲经人,赶紧再组织圣战士,保护那兀纳向前冲。”见到白马将军被黑暗吞沒,二长老夏严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扯开嗓子,继续大声嚷嚷。
淮安骑兵的杀到,意味着负责断后那部分的蒲家子弟已经全军覆沒,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向前冲,以最快度,从拦路的陈家队伍中撕出一条通道來,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和那兀纳等人就要面临与大长老蒲世仁同样的结局。
“真神选择的勇士们,,。”讲经人麻哈麻对夏严苟的想法心领神会,深吸一大口气,冲着周围扯开了嗓子,然而,一句装神弄鬼的话还沒等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一双因为纵欲过度而红肿的眼睛,顷刻瞪了个滚圆。
乌云裂了,那匹白马如同阳光一般,从黑暗的包围中一跃而出,马背上的银甲将军挥刀力劈,将挡在其正前方的一名蒲家子弟砍去了半边身体,随即顺手一抹,将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圣战士斩于马下,两名全身漆黑的圣战士咆哮着追赶,兵器在他的后心处直画影子,他却不屑地挥了下胳膊,像赶苍蝇般,将手中的雁翎刀扫了回來,“当啷。”一名圣战士的兵器被扫断,慌忙后退,另外一名则被雁翎刀的刀尖扫中手腕,筋骨齐断,血如喷泉般奔涌而出。
“不想死的让路。”银甲将军迅将身体转回正前方,刀尖指着那兀纳大声怒喝,“傅友德在此,贼子拿命來。”
“堵住他,给我堵住他。”因为这群黑衣圣战士的舍命阻挡,那兀纳与傅友德之间的距离,已经又重新拉回到了二十步左右,但是,那兀纳依旧觉得对方的刀尖已经戳在了自己的眉心上,将身体再度迅伏低,双脚磕打马镫,冲着正前拼命猛冲。
“拦住他,拦住他。”蒲家重金从海路雇佣來的天方死士阿历克斯带着另外几名持矛的黑衣“圣战士”,咆哮着上前,试图凭借兵器的长度,封堵住傅友德的去路。
他们的设想很完美,然而现实却残酷至极,眼看着自家战马就要撞上长矛,傅友德忽然抬起左手,用一把三孔短铳对准了阿历克斯,“呯呯呯。”,三枚蚕豆大小的铁弹丸在不到十步的距离上呼啸而出,将阿历克斯直接打得倒飞了出去,胸口处拳头大的孔洞直通后背。
拦路的矛阵从中央断裂,一分为二,傅友德左手张开,拴着皮弦的三眼短铳径直掉落于马鞍侧,与此同时,他连人带马已经冲入了裂缝中间,右手雁翎刀斜劈横扫拧身回兜,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砍翻一个又一个躲避不及的“圣战士”,将他们全部送回了“天国”,。
“真神保佑。”千夫长阿金依旧不甘心,呼喊着心中的神明纵身扑上,傅友德双腿轻轻夹了下战马,胯下的的卢猛地扬起前蹄,正中千夫长阿金的脑门,将此人的脖子瞬间踢歪到一边,生死不知。
当马蹄落下,傅友德手中的雁翎刀又至,扫剁劈抹,几个动作被他使得连绵不断,挡在战马行经路线上的蒲家军,像秋天芦苇般,被一棵接一棵割倒。
“真神保佑,,。”祈祷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带上了明显的哭腔,靠近傅友德战马附近的圣战士和其他蒲家士卒,纷纷转身逃走,沒有人再愿意做丝毫停留。
那个人不是人,是魔鬼,是大镇尼,而真神今天显然沒空照管他的信徒,所以大伙只能暂且任由魔鬼在世间横行,(注1)
“不管周围,跟我诛杀恶。”现眼前敌军瞬间变得稀落,傅友德再度将刀尖前指,扯开嗓子大声呼喊自己的部属跟上。
骑兵依赖的是度,在战场上放弃那些可以长时间和你纠缠的敌人,攻打对方最弱所在,收效将远远大于与敌军的精锐干耗,而眼下蒲家军最薄弱处,无疑在其中军帅旗之下,那些打着真神名义招摇撞骗的家伙,心中其实沒有任何信仰,绝不会如來自底层的狂信徒们一样,敢于直面鲜血和死亡。
“诛杀恶,胁从不问。”惊雷般的呼喊声,迅从傅友德身后响起,骑兵旅的弟兄们跟过來了,用长刀将傅友德冲开的裂口变为溃堤,用马蹄踩翻拦路的敌军,将他们一个个踩入泥浆当中,变成地狱里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脱。
“向我,向我靠拢,圣战士,向我靠拢。”听着二十步外传來的惊雷声,那兀纳心中愈恐慌,双手抱住战马的脖颈,叫喊得声嘶力竭。
“保护那兀纳大人,保护那兀纳大人,阿卜杜拉,你带着人堵上去,不惜任何代价,阿齐兹,还有你,你带着所有圣战士,一起上。”二长老夏严苟的声音里头,也带上了哭腔,挥舞着弯刀,逼迫重金雇佣來的大食将领上前拼命。
副万户阿卜杜拉像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拨转坐骑,向战场侧翼冲去,再也不肯回头,另外一个副万户阿齐兹扬起一只胳膊,大声喊道,“真神的勇士们,跟着我,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说罢,也是猛地一拉马头,朝着与阿卜杜拉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大部分圣战士和大食雇佣兵,都果断地选择了跟在阿齐兹身后策马突围,白马魔鬼的目标是那兀纳,只要大伙不挡在他面前,他暂时就不会主动追杀,而陈友定的人大多数都是步卒,阿拉伯马从侧翼突围后,他们就很难再追赶得上。
“胡鲁德,麦吉德,你们几个别想逃。”二长老夏严苟被“圣战士”们的表现,气得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对准身边两个不会骑马的讲经人脑袋,“你们,跟我一起上,主意都是你们出的,天国也是你们要建的,你们休想跟着别人一起跑。”
“真神的信徒们,给我上啊。”讲经人胡鲁德和麦吉德两个,无可奈何,只好高高地扬起弯刀,带领身边所剩无几的信徒,扑向傅友德的战马。
二长老夏严苟说得沒错,蒲家之所以在跟朱屠户和解之后,又果断选择了背盟偷袭,主要的怂恿者就是他们这些讲经人,所谓亦思巴奚军和大食雇佣兵,也都是讲经人帮助蒲家牵线搭桥从海路招募,这些人來到泉州,目的就是趁着混乱时代的到來,为天方教在东方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地上天国”,只要蒲家失败,所有秘密很快就会暴露于阳光之下,届时,他们这些讲经人哪怕躲进寺庙里,恐怕也要被揪出來,为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与其死于世俗的审判,不如主动回归天国。”见到两名讲经人被自己逼着上前拼命,二长老夏严苟又默默念了一句歪经,将弯刀举过的头顶,“弟兄们,一起上,我在天国等着你们。”
“一起上,一起上,天国里有吃不完的水果,有用不完的圣女。”百余名蒲家核心子弟大叫着,挥舞弯刀,跟在了夏严苟身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疯狂。
他们迅与胡鲁德汇集到一处,抢在白马将军追过來之前,主动组成了一堵人墙,他们大声朗诵着经文,然后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冥冥中的神灵,由后者來决定他们的生死,这一刻,他们是最虔诚的,虽然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冲过去。”傅友德根本沒有拿正眼看一下对手的面孔,就直接下达了命令,用步卒拦截骑兵,还未能及时组成枪阵,这不是勇敢,而是在送死,钦佩之余,他不介意成全对方的壮举。
“杀。”冲在最前方的淮安军骑兵齐齐加,下一个瞬间,数百匹战马“轰”地一声,直接“撞”在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将士们甩掉刀刃上的污渍,再度加向前,所过之处,敌军纷纷栽倒。
再沒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失去了信仰的狂热,蒲家军的表现变得格外业余,他们不懂得结梅花阵,也顾不上彼此配合,他们除了站在原地疯狂地挥舞弯刀之外,剩下唯一懂得做的,就是转身奔逃,将后背暴露于马蹄之下,而淮安骑兵,只要稍稍加,就能过他们,然后斜着伸展握刀的手臂,将他们如同割芦苇一样一排排割倒。
注1:大镇尼,即大妖怪,大精灵。
第十七 章 清洗 上
“颜继迁和田定客跟我去左翼,其他人,听那兀纳大人号令,准备向前攻击,真神在天国看着咱们,看着他的战士。”关键时刻,又是大长老蒲世仁站了出來,声嘶力竭替那兀纳调整部署。
不能掉头逃,一逃肯定是全军崩溃,而向前冲,如果能打垮陈友定,说不定还有机会生存,毕竟与淮安军比起來,陈家军的战斗力应该更弱一些,刚刚改换门庭,他们的士气也不可能太高昂。
“杀陈友定,杀陈友定,真神在看着咱们。”听到大长老蒲世任绝望的呐喊,那兀纳也强迫自己镇定下來,挥刀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