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3628 字 11小时前

“周兄高义,我等愿虽其后。”

“周兄振臂一呼,我等当唯马首是瞻。”

四下里,叫好声又响成了一片,不少酒客闻听,便惨白了脸,悄悄结账出门,但也有许多酒客从二楼或者临近的馆舍里走了进來,将周不花围在中间,用喝彩声和抚掌声以壮其威。

常无忧读书时不肯用心,对周不花所引用的典故,一个也沒弄懂,此时此刻,但是却被周围的氛围感染得心头之血渐热,看向此人的目光里头充满的崇拜。

“今天下饱学之士,云集扬州和江宁,只待觐见吴公,面陈厉害,然吴公身侧,却是群贼环绕,忠直之士轻易不得相近,周某近闻,吴公本月欲往江宁紫金山,祭天拜星,故而,周某不惜千里而來,欲效昔日大宋名相李伯纪,于本月十五吴公驾临江宁时,叩阙请愿”

周不花四下又拱了拱手,声音愈发地慷慨激扬。

这几句话,常无忧总算听明白了,原來这一代文曲星周不花,是担心淮扬大总管、吴公朱重九的新政乱了纲常,毁了文明,所以才放弃了前往大都参加会试的名额,抛家舍业,前來淮扬痛陈厉害。

然而因为朱总管身边围着一群小人,周才子和他的志同道合者们,根本沒有机会见到正主儿,所以,他们才联袂南下,准备在朱重九來江宁时,效仿当年大宋名臣李纲,带着全天下的读书人去堵吴公行辕的大门。

此举,自然风险重重,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君不见,当年大宋李纲虽然在太学生的支持下,成功让朝廷接受了自己的主战策略,然而在金兵第一次放弃汴梁北退之时,就被赶出朝廷,连贬十数级,若不是大宋有制度不杀文官的话,估计他的脑袋早就像伍子胥一样挂在城门之上了。

想到这儿,常无忧只觉得心中一凛,有股悲壮之气瞬间填满了整个胸膛,子曰,舍生取义,就不指得是这种情况么,周不花绝对是读书人的一代楷模,自己虽然在父兄眼里不争气,如果尾随于其后做成了此事,也足以光宗耀祖。

能听懂周无忧所说之话的,可不止是小常二一个人,在座和围拢过來的酒客与看客们,也纷纷握紧了拳头,满脸慨然。

转眼间,就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笼罩了整个酒馆,在场众人,恨不得每一个都变成高渐离,为即将赴死的周荆轲击筑而歌,(注2)

再看那周不花,身影显得愈发高大,连长衫上的补丁,都闪着耀眼的金边儿,躬身下去,毅然说道:“此去吉凶未卜,所以周某就不邀诸君同行了,毕竟我圣人绝学,不能断了传承,杵臼程婴,吾当与诸君分而为之。”

这句话对于常无忧來说,用典又有点儿深,但同座几个新结识的朋友,却纷纷主动指点道,“想当年,晋大夫赵朔死于奸臣之手,其妻子却产下一遗腹子,奸臣欲杀此子绝其后,赵氏门客程婴与公孙杵臼带着婴儿隐藏于民间,为躲避追杀,公孙杵臼行了李代桃僵之计,用假孤儿换走了赵氏少主,然后让程婴去出首,奸臣爪牙大喜,抓到了公孙杵臼和假孤儿,一并处死,真的赵氏孤儿却被程婴暗中养大,终抱父仇。”

“这周兄,看來是准备以死相谏了。”

“不是相谏,是相拼,让那朱贼,朱总管,知道我儒林正气未绝。”

“什么奸臣环绕,是咱们此刻在那人的地盘上,不得不说得婉转而已,要我看,周兄此番,定会骂贼而死,留名千古。”

说着,说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泪流满面,就在此刻,临近座位却又有人站起來,振臂呼道,“周兄尽管去,你的家人老母,自有我等奉养。”

“然也,周兄,我等这就去筹集善款,以壮周兄行色,。”

“募捐,募捐,我等不能陪着周兄一道去赴死,微薄之力总能出一些。”

说着话,就有人从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碎银和铜钱來,朝面前桌案上扔。

那周不花自然是含泪辞谢,身边的朋友却是不准,找了空空的褡裢,将自家桌案上的善款先行收起,然后再由门口向门内,挨个桌案去募捐。

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肯定都在温饱之上,所以大伙你一贯,我一两地,纷纷解囊相助,转眼间,就把临时找出來的褡裢,塞了个半满。

常无忧见此,心头愈发火热得不能自已,手猛地朝里衣深处一探,就准备将临行前娘亲缝在自己衣角处的两根金簪子拿出來给周名士送行,就在这当口,门外传忽然间來一阵炸雷般的战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紧跟着,又是一阵激越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屋子里的悲壮气氛,瞬间就被打了个粉碎,众人的注意力也顿时从周不花身上,快速转向了街头。

只见略显狭窄的长街上,四名壮士乘着战马,护着一杆百孔千疮的大纛旗缓缓走过,紧跟在后边的,则是三辆马车,每一辆之上,都堆满了残破的旗子、头盔、兵器、印信之类斩获物,再往后,则是数百名血战归來的老卒,一个个挺胸拔背,横成排,竖成线,如林而进,身上的铠甲和头顶的银盔,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老兵们队伍之后,则是三千余辅兵和民壮,虽然走得略显凌乱,却一个个也是满脸自豪,那些受了轻伤的彩号,则坐在沒有车棚的马车上,被民壮和辅兵们众星捧月般捧在中间,每走过一个巷子口,便双手抱拳,朝着道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行礼致意。

“姓徐的这又是玩的哪一出,不过是杀人之事,有何可夸耀的,。”常无忧身边,一名姓崔的书生不高兴地抱怨。

还沒等他的话音落下,只见数名英武少年,骑着高大威猛的大食战马,沿着街道两侧,快速超过了自家队伍,一边策马疾行,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锦帛大声宣读:“大总管帐下,第三军第三零五旅指挥使冯国胜,前日于旌德大破黄山盗,擒其首哈拉丁,斩俘贼兵四万,毁其虞山老巢。”

“威武。”

“大总管威武。”

“冯将军威武。”

下一个瞬间,街头巷尾,欢呼声宛若涌潮。

虽然淳安城距离江宁甚远,但黄山贼的残暴,大伙却早有耳闻,这些人原本是蒙元官府旗下的一伙“义兵”,不知道为何就跟东家翻了脸,聚集于黄山脚下为祸一方,蒙元官府多次派兵征剿,却都被其杀得丢盔卸甲。

与信仰明教的红巾军不同,这伙黄山贼,举的却是大食人的星月旗,每次打了胜仗,就将俘虏斩杀殆尽,而万一他们攻破了某座城池,便宛若蝗虫过境,将凡是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掠夺殆尽,看不上眼的,也就地焚毁,城中百姓除了已经宣布皈依的天方教者之外,其他皆被杀得血流成河,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俱不能得以幸免。

故而尽管江宁城被淮安军拿下还不到一年,民心未稳,但凡是头上还长着脑袋者,却谁都不愿意让家园落入打着星月旗的黄山贼之手,更不愿意因为沒信仰某个神仙,都被当作牲畜般随意宰杀。

“此战,黄山贼被犁庭扫**,集庆、太平、宁国、广德、镇江五路,再无匪患。”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将手中锦帛一收,策马远去。

“万胜,。”

“大总管万胜。”

“大总管万胜,徐将军、冯将军公侯百代。”

街头巷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老百姓们不在乎治国的方略出自周礼还是什么秦法,老百姓在乎的是谁能保护他们,谁能让他们不受土匪和乱兵的祸害,从这一点上,淮安军显然已经深得民心,至少,他们打下來的地方,基本沒出现交战双方反复拉锯的情况,而他们的军纪,比起蒙元官兵要好上一百倍。

江南五路再无匪患,就意味着江南五路的百姓,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同时也就意味着,淮安第三军团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耐心梳理,已经彻底控制住了这五路膏腴之地,具备再一次出击的实力,得知此讯,凡是不愿意再给蒙古人为奴的军民百姓,谁会不觉得欢欣鼓舞,很快,便有人主动拿出鞭炮,挂在路边的树上,“噼里啪啦”地放了起來,还有许多红着脸的百姓家少女,从路边的摊子上抓了瓜果,直接就往马车上的伤兵怀里扔。

不多时,整条长街,几乎都变成欢乐的大河,唯一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则是周不花、常无忧等人所在的酒肆,先前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悲壮气氛,早已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欢乐,冲了个七零八落,任几个有心人再怎么试图收拢,也都无济于事。

“唉,连蒙古兵奈何不了的黄山贼都能收拾,依我看那,这天下早晚都得姓朱。”坐在门口的几个酒客,忽然叹了口气,将酒菜钱拍在桌子角上,起身离开。

手疾眼快的店小二立刻冲上前,替客人结账,同时大声谢赏,酒肆掌柜,则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街头上收回了,然后满脸堆笑地朝着宾客们拱手,“各位客官,请慢用,继续慢用,哪道菜若是凉了,或者还想再添,尽管吩咐,本店从现在起,新点的酒水和菜肴一律七折。”

“多谢掌柜。”

“掌柜高义,我等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