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通既然肯派人将他们母子接回汴梁,并且千方百计帮他们母子证实身份,就意味着早晚会将手中权柄交还给小明王。根本不需要杨氏在于外边寻找其他支持者,更不需要她们母子玩什么拙劣的平衡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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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到如今,刘福通想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见招拆招。“嗯,尔等说得也有道理。少主既然回來了,咱们当然不能把他再藏起來…”意味深长地看了左丞相杜遵道一眼,他微笑着做出决断,“罗大人先前不是说要诏告天下么?下去之后,尽管草拟出一份诏书便是。以明教尊者的身份,告诉全天下的子弟,小明王不日正位。接替已经亡故的主公,担任教主之职。”
“只是接任教主之职?”终于逼迫刘福通做出了巨大让步,杜遵道非但沒有见好就收,反而试图得寸进尺。
“那当然不够…”既然已经准备退让,刘福通就不在乎退得更多一些。因此沒等罗文素等人帮腔,就迅速接过杜遵道的话头,“主公生前曾言,他乃大宋徽宗陛下的八世嫡孙。当年为了避祸,才改姓为韩。如今少主回归,我军又雄踞汴梁,刚好应了大宋复兴之兆头。所以依刘某之见,不如让少主暂且称王,立国号为宋。先看看天下群雄的反应,待日后有了威望,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杜像,罗大人,还有在座诸位以为如何?”
“宋王?”沒想到刘福通一下子退出了如此之远,杜遵道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肚子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说先前的明教教主,只是个虚职,对颍州红巾影响力未必太大的话,现在这个宋王,肯定比前者强了十倍。只要韩林儿一将王爷的蟒袍穿上身,刘福通就不再是颍州红巾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所有文武官员的座次,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能要重新來一次定位。到那时,杜某人日这个左丞相就不再是一个摆设,甚至与右丞相刘伯温分庭抗礼都极有可能…
但是,刘福通为什么要退让这么多?他什么时候变得脾气如此好了,还是他在其中另有图谋?
正因为胜利來得太快,太容易,所以给人的感觉非常不真实。仓促之间,不光杜遵道一个人无法适应,罗文素和其他几名同派系的武将,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有心大声响应吧,又怕刘福通设了圈套给自己钻。而想去出言反对,偏偏又担心刘福通再度顺水推舟收回提议。让他们全都空欢喜一场。
“如果诸位不反对的话,这件事就定下來。”将几个政治对手的表现看在眼里,刘福通冷笑着下令,“杜相,你文彩远在众人之上,就由你來修书给天下红巾首领,请他们三个月后派人前來观礼。罗参政,你來选个六月份的黄道吉日,然后上报给杜相。还有崔、李两位将军,延福宫被和尚挪用多年,作为宋王的宫邸,许多地方都得修茸。就烦劳二位來做一次监工,尽量将其弄得符合少主的身份一些。若需钱款,尽管找盛参政去批就是…”
“是…”沒等杜遵道做出反应,崔德、李武和罗文素三个,已经躬身领命。根本不仔细考虑,这一躬之下,将失去了多少先机。
“怎么,杜相还要再客气一番么?”刘福通迅速将目光转过头,看着杜遵道的眼睛催促。
“不敢,杜某愿替少主捉刀…”杜遵道被刀子般的目光逼得心里头发寒,后退半步,轻轻拱手。
“有劳杜相…”刘福通坦然受了他的一拜,轻轻点头,“按理说,起草诏令,可是你的份内之事。以前少主未归,王位空置,你这个左相也沒太多事情做。今后,可是有的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身经百战的义军统帅,笑声里,自然有一股寻常人无法企及的慷慨豪迈。直震得议事堂的窗户纸,嗡嗡作响。外边房檐下角,也有簌簌土落。而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听在耳朵里,心中立刻就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仿佛陈年老醋里边泡了茱萸、八角、豆蔻、和姜粉、茴香等物,让人既咽不下去,吐又舍不得。
“眼下脱脱刚死,蒙元朝廷那边人心惶惶,李思齐和察罕两条野狗暂时找不到新主人,粮草辎重无处可筹。”又四下看了一眼,刘福通大手一挥,果断发布新的命令,“是以,本相决定,亲自带兵去讨伐张良弼。除了关铎率领禁军留守汴梁,保卫少主之外,其他诸将,只要眼下手头沒有其他任务,全都要跟本相同行。本相要在少主正式登上王位之前,把洛阳从元军手中替他夺回來…”
第十九章 千头万绪 下
一连串命令连珠箭般发布下來,根本沒跟任何人商量,也沒给任何人商量的机会。待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终于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的时候,众将领已经纷纷从刘福通手里接了令箭,转身下去厉兵秣马。
“刘某出征在外期间,少主那边,还请杜相多多看顾一二…”刘福通冲着杜遵道笑了笑,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快意。
你不是想借少主母子的势跟老夫争么?那老夫就成全你,给你创造更多的机会。看沒老夫的手谕,你能否动得了颍州红巾的一兵一卒?
“那是自然。此乃杜某份内之事…”杜遵道的脸,就像被人來回抽了二十几个大耳光般,红里透紫。
刘福通是借着实际行动向他和韩林儿母子示威,这一点,杜遵道看得非常清楚。但是他却沒有任何办法可以反制对方。甚至心中隐隐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畏惧之意。告诉他自己,千万别把刘福通给逼急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杜相就先回去做些准备吧,老夫事情很多,就不留杜相了…”刘福通轻轻打了个哈欠,挥手送客。
“杜某告辞…”杜遵道又恨又怕,咬着牙拱手。然后转过身,与罗文素、崔德等人一道,灰溜溜离去。
此番所受打击颇为沉重,直到返回了他的左丞相府,关闭了大门,四下里都布置了心腹卫士。众人心里才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天杀的老贼,居然背叛教义,辜负教主当年知遇扶持之恩。我等跟他不共戴天…”
“这笔账,早晚得跟他算个清楚…让教中兄弟,认清老贼的丑陋面孔…”
“杜相,咱们不能就这么忍了。再忍下去,老贼肯定要得寸进尺,少主也会对我等彻底失望…”
“杜相,你下个令吧。纵使粉身碎骨,我等也认了…”
“杜相,杜相,您倒是说句话啊。杜相。。。。。。”
“住口…”杜遵道听得心头火起,厉声断喝。“沒用的话,都少说几句。我等手中所有兵马加起來,也凑不足万人。盔甲兵器缺口甚大,火炮更是沒有一门。想替少主铲除奸佞,拿什么去铲?能不被姓刘的倒打一耙,都算是烧高香了…”
一番话,句句都说在了关键处。听得众人脸色发白,眼神飘忽不定。的确,眼下最大的问題,就是在座诸人手中根本沒有跟刘福通抗衡的实力。而韩林儿母子的支持,也只是道义上的,并且丝毫不能落于明处。万一刘福通被逼急了,连韩林儿这个少主都不认,等待着大伙的,就是死路一条…
“那,那我等,我等就这么算了?少主,少主跟王后那边,该如何去交待?”足足沉默了一刻钟之久,参知政事罗文素才终于又鼓起勇气,喃喃地询问。
韩林儿秉性如何大伙不清楚,毕竟其年纪尚小,什么事情都处于学习摸索阶段。但韩林儿之母杨氏,却绝非一个等闲的女人。如果发现他们的能力与实力,连他们自己先前所夸耀的一半儿都不够,恐怕立刻会改变立场。
“杨后那边,也不要急着去解释…”杜遵道皱起眉头,沉吟着回应。“经过今天之事,老匹夫定然会心生警觉,不会再如先前一样,任由外界消息传入延福宫。而我等恰好利用老匹夫对杨后的不敬,把今天的事情含糊过去…崔将军,你不是奉命修茸宫殿么,正好带些心腹进去,尽量不让闲杂人等随意靠近少主和杨后。李将军,你尽快抽调好手,训练一支精锐,让杨后和少主能直接指挥。并不需要人太多,有五百足够…”
“是…”崔德和李武两个齐齐拱手领命,但是目光里头,却写满了狐疑。
杜遵道刚才说得每一句话,他们两个都懂。但这些办法,要么属于剜肉补疮,要么是远水难解近渴。沒有一招能立刻挽回局面的,甚至连给刘福通造成实质性威胁的都沒有。
“罗参政,这几天你就和老夫一道,替少主修书给其他红巾豪杰。请他们派人來观宋王登位之礼…”知道大伙对自己有些失望,杜遵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补充,“这是右丞相交代下來的大事,咱们必须做好。无论是赵君用、彭大,还是倪文俊、彭和尚、张士诚和朱重八那边,都要发到。莫让人家觉得,少主怠慢了英雄…”
“是…”罗文素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俯身下去,大声回应。
“左相。。。。。”崔德、李武等兵头们,也隐隐感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头,以目互视。
很快,他们就都笑了起來,刀砍斧剁的脸上,写满了残忍。
赵君用和彭大,都担任过红巾军的大都督之职。然而他们两个,在去年兵败之后,却成了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麾下兵马,迟迟得不到重新补充。曾经的地盘,也都被芝麻李在临终之前,以红巾军副帅的身份,转赠给了朱重九,从此再也与他们无关。
倪文俊与彭和尚,则是徐寿辉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彭和尚被元军隔离在池州一带,无暇再顾及天完王朝的内部运作。而倪文俊,据说已经慢慢将徐寿辉给架空了起來,军政大事,皆凭其一言而决。
至于张士诚和朱重八,则属于受过淮安军的周济,却又明里暗里准备跟淮安军分道扬镳的地方实力派。据说前途都不可限量。
上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除了其在本派势力中的地位之外,还都顶着一个刘福通给委派的官职。虽然有些人,从來就沒宣布接受,但至少从颍州红巾这边算起,他们属于红巾将领,理当受右丞相兼兵马大元帅刘福通调遣。
可以预见,这些信发出去之后,将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弄不好,有人甚至会立刻掉过头來,跟颍州红巾兵戎相见。而他们所恨的人,绝不是奉命修书的杜遵道和罗文素,更不会是刚刚出道的韩林儿。他们只会将矛头指向刘福通,让后者百口莫辩,甚至不得自贬身家,以做交代…
接下來半个月里发生的事实,也正如杜遵道所料。接到信后,徐寿辉第一个跳起來,大骂刘福通卑鄙。不知道从哪找來一个孤儿冒出韩山童的后裔,挟天子以令诸侯。发誓要立刻带兵杀入汴梁,看看那个假冒的韩林儿,到底是谁的杂种?
“陛下不理睬便是…他们颍州红巾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折腾垮掉。到那时,微臣刚好挥师北上,替韩山童清理门户…”天完帝国的左丞相倪文俊,却远比徐寿辉冷静,笑了笑,将给自己的信也拿了出來,当着徐寿辉的面儿,扯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