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兵败的详情,我这边收到消息不久,也有一些不太成熟的理解,或可拿出来参详一二。”
“但请直言。”
陈文起兵五年,从一个带几百兵的小军头一步步成长为麾下带甲十万的强藩,战绩更是只有西南的那位李定国才能与其比肩,已是如今南明这边最为善战的大帅了。兵法上的事情,各种说法不一,但是论权威性,陈文肯定要比其他武将,尤其是那些根本不懂军事的士大夫要靠谱得太多。
“大木收复镇江后,看上去的第一个错误是没有陆路行进,驱驰百里奔袭南京,可有此事?”
听到陈文的问话,张煌言点了点头,随即言道:“确有此事,在下当时已经前往南京,不在军中,但在下风闻,中提督甘辉曾力劝大木陆路行军,却为众将所阻。”
“这件事情,大木做的没错。”
“什么?!”
陈文语出惊人,不光是张煌言,就连王江也是一愣。他也是看过军情司报告的,明明郑成功如果奔袭南京,清军兵力不足以守卫南京几十里的城墙,如今在陈文口中反倒是没错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陈文也疯了吗?
“据吾所知,大木收复镇江之后,并没有急着进军,而是在镇江修整了几天。而苍水在这期间倒是有过进攻南京,却没有成功,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镇江大捷与郑成功围困南京,这之间是有一个小插曲存在的,那就是张煌言和杨戎镇一同进军南京周边府县,却被清军击溃,结果乘船撤退到浦口,八个明军下船就把浦口守军都吓跑了。
这个插曲听上去就是一个乐子,但其中有一点在于,不同于浦口守军的那些小丑,南京附近的清军在大败之后依旧有胆量拦截明军,甚至敢于出击并将这支先遣部队击退。
“辅仁的意思是鞑子还会设法拦截或是在伺机而动?”
“正是如此。”
“不对,当时受到拦截的是我,而不是大木啊。”
听到这话,陈文笑道:“在鞑子眼里,苍水你和大木有区别吗?”
确实没有区别,都是明军,都是来进攻南京,来要他们命的。区别只在于一支兵力稀少,而另一支则兵力雄厚而已。
“可是大木后来进军南京时也没有遭到鞑子的拦截啊”
“当然,大木全军而动,鞑子怎么敢拦截?”
听到陈文有此一问,张煌言登时便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眼见于此,陈文便继续说道:“苍水当时在大木军中,应知道他此番携带了多少军需,同时还将将士们的家眷都带来了,是吧。”
张煌言点了点头,陈文虽然不知道此番的详情,但是透过历史他却能看得更加清楚:“大木的军队以步兵和火器为绝对主体,骑兵却几乎没有。辎重和家眷都在船上。大军全师而动,鞑子自是不敢轻动。假设大木分出一支足够对南京展开攻城战的部队急行军前进,携带着辎重和火炮五、六天确实能到达城下。但是当时长江上逆水逆风,需要纤夫拉着海船才能前进,就将会更进一步的拉开前军和后军之间的距离。分兵之后,一旦后队主力遭到拦截,前军何以自处?”
这时代,一般情况下军队都是以步兵作为主体,辅以骑、炮等兵种。但是郑成功的军队,步兵和炮兵的规模和训练程度都很高,但是骑兵数量太少,兵种偏科太严重。
尤其是此番作战,自闽南浮海而来,中国海岸线近半的距离,战马不是坦克,带来了身体虚弱也很难投入战斗,所以镇江之战郑成功完完全全是以步克骑,硬生生的打下了这么一场大捷出来。可是没有足够规模的骑兵,行军途中对周遭变化反应速度势必会大幅度减慢,如果出现危险,反应不及其意味着的就是惨败。
郑成功在南京城下的那些天证明了,军队失去秩序,再强的强兵也会变得与平民百姓无疑。
镇江与南京之间不过百里,假使郑成功如甘辉所言的那般“昼夜倍道,兼程而进”的跑起马拉松,遭遇清军就将会是一场大败。
可若是如张煌言在事后的不解,“虽步兵皆铁铠,难疾趋,日行三十里,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的那般,前军与保护辎重、家眷的后军脱离,清军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完全可以先骚扰后军引前军来救,等到前军马拉松跑一半再聚众歼灭这支失去了秩序的疲兵,这等手法在两千年前孙膑就已经玩过了!
况且,当时的郑成功还要面临“正下大雨,河沟皆满”,道路泥泞,于行军实在不利。甚至如甘辉所言和张煌言所猜测的那般,能否达成都是一个问题。而且南京城墙之坚固,世所罕见,大军奔袭难道就真的一定能够一鼓而下吗?
既然如此,与其冒险一搏,不如全军行动以求稳妥。哪怕是慢上一两日,总好过被清军抓住了破绽,导致此前的一切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要强吧。
“辅仁,我记得你当年在金华击败石廷柱的那次,好像也是步兵一夜奔袭百里。”
张煌言还在消化着陈文的说法,王江对此没有切身之处,感受不似张煌言那般深刻,思路很快就飞到了类似的事情上面。
“长叔,你可知道,当时我可是在路上丢下了所有的火炮、辎重以及为数不少的掉队士兵,骑兵也是尽数撒出去,就连卫队都没有例外。而且这还是在金华府,当时我收复那里已经很久了,官道是重新修复的,沿途每个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烽火台,很是安全。类似的例子也有,当年戚少保百里奔袭,在花街击溃了倭寇也是如此。戚少保和那时的我都是内线机动,而大木此番却是在充满敌意的鞑子占领区行军,不一样的。”
良久之后,张煌言总算是将这些消化完毕,随即对陈文便是拱手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苍水受教了。”说到这里,张煌言话锋一转,随即便向便向陈文问道:“南京之败,困扰在下多时,敢请辅仁不吝赐教。”
“关于缓兵之计以及大木携带家眷等事?”
“正是。”
南京之战对于张煌言来说极其重要,历史上对于南明时期的抗清运动更是如此。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郑成功虽败,但陈文尚在,他也就不是特别着急了。
“不急,已经这个时辰了,当先为苍水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