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尚且顶着宿醉的孙钰便早早的赶到了大兰山老营。因为今天对于他而言,除了正式的封拜除授外,还要进行交接账册、盘点库存的工作。
大兰山寨下设五营五司。王翊掌五营军务及四明山各地讼狱,而王江则负责五司庶务。
所谓五营,即是中左右前后五个战兵营,中营由经略王翊署武将直领;前营指挥黄中道,即是数月前烹杀严我公使之人;后营指挥毛明山,乃王翊旧将;左右二营则由嵊县人刘翼明统领,这据说也是现下四明山战斗力最强的两个营头。
五营之中,中营驻扎大兰山老营,其他四营则分驻要地。
而五司则是指税赋、屯田、营造、库务、徭役五司,专司后勤庶务,以养官吏将士。孙钰所任职的粮库便是库务司的下属部门。
粮库平日里负责监管屯粮、菜蔬、酒水、醋酱等物。比起库务司的另外一个大部门银库而言,这里的贪腐更多来自于损耗——鼠患、虫患、潮湿、过期、腐坏变质、储存不当等等等等,无一例外的成为了损耗的理由,而这里有多少是真正的损耗,恐怕粮库的人自己也不甚清楚。
几个月前,孙钰来到大兰山后就以举人的身份被直接任命为粮库仓大使。从他到任起,根据其在朱大典及尹灿军中处理庶务的经验,以着极快的速度重新整理粮库屯务,并对其下属加强监督管理,从而最大限度的降低不必要的损耗。而这也为他赢来了一个人尽皆知的诨号,孙黑脸。
只是不知是谁竟有这等才具,这诨号起得想来倒也算得上是一语双关了。
今天的除授很快就结束了,在众人的艳羡和嫉恨的目光下,孙钰赶忙回到粮库交接账册、盘点库存去了。而这时,王翊也得到了昨日陈文在孙家开讲朱元璋奋斗史的报告。
“他真的敢直呼高皇帝名讳?”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翊拍案而起。“这个无君无父的狂徒!”
“经略息怒。”说着,胡二已是跪倒在地。
虽然收过陈文的银钱,但是胡二很清楚他的力量来源于何处。昨日陈文开讲之时,他正好赶去孙家,整听了个满耳。而那小村子本身就在大兰山脚下,那里有个风吹草动山上都会很快知道。
陈文用词不当之事本身可大可小,可若是王经略或者王副宪先从别人而不是自己口中得到了消息,这样很可能会惹得上官不满,若是因此失了上官的宠信,这对自己而言,后果可能会是极坏的。
所以,这里就只有先对不住那陈先生了,虽然他的故事讲得极好。
可是,刚刚还愤怒不已的王翊,却没有继续说话。神色变幻几次后,只见他轻轻坐下,摇着头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淡淡的说了句:“年少轻狂。”便不再理会此事。
胡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在他的印象里,王翊一向是嫉恶如仇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是他并不清楚,此刻在王翊的心中,却已经打算要好好敲打一下陈文了,只不过并不是现在而已。
………………
此时的陈文,自然不知道山上的事情。他虽然一如既往的睡到日上三竿,但是却早在昨天就已经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了。
自从上山前的那几日,被那个王游击迫之甚急,陈文就开始考虑要不要在大兰山招揽些人手,以便一同南下的问题了。
在17世纪创业,什么最为重要?答案很简单——人才和信息。
信息陈文有,至少在他这只小蝴蝶能扇出的空气顺利转化成龙卷风之前,信息并不成问题。而人才,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文对于自己文不能治政、武不能杀贼的客观现实很是有自知之明。
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既然是做事业,那么就势必需要组建团队,组建team,这个道理陈文还是明白的。
因为这样做,一方面,他在一个多月后前往福建的路途可以更为顺利,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被那种十来个人的犯罪团伙凌迫;另一方面,则是这样子他在郑成功军中也更好做事,手中有自己人不容易被人蒙蔽和架空。
陈文相信,等他带着挑选好的人选到达福建,这些浙江人在那个充斥着福建本土人士的郑氏集团中必然会团结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微型派系。这对他日后独领一军,也可以算是完成了最初的人才积累。
他很清楚,无论是17世纪还是21世纪,都无法将每个人的才能全部发挥到极致。所谓野无遗贤、人无匿才,只不过是古代文人的夸张之辞而已,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况且他也并没有想过要收藏一群卧龙凤雏、五虎上将之类的人物,且不说明末是否有这样的人才,就算是有他也不曾打过主意,因为他所依靠的将是制度的胜利,而不是个人能力的胜利。
经过两天的相处,陈文对这个冰块儿脸司库产生了一定的好感,尤其是昨天听那个分明喝大了的吴登科在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些只言片语,更让他产生了延揽孙钰的想法。
只是,且不说是否能够延揽成功,就算成功了,孙家那一家三口皆是徒手不能缚鸡之人,完全不能在前期胜任保镖的职能。既然如此,陈文也只好再寻下手对象,而这些人则须得是那等在武力值上要优于常人的存在。
想要发展下线,就要先去认识人,这是销售行业的不变法则。本来陈文还在犯愁如何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结识更多的潜在客户,可是经过了昨天的演讲,却给了他一条新的启示。
成功的战术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只有两个基本点:其一,面对对手,以长击短;其二,面对自身,扬长避短。
在现代,他很喜欢去逛历史论坛、看历史小说,而从这之中也知晓了很多历史故事。这些杂学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算不得什么,可是在没有网络、没有公共图书馆的古代,却是少有人能够触及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不把这样的优势发挥出来呢?
于是乎,陈文就爆发了打着宣传夷夏之防的名义,通过讲古来传播民族主义思想,从而发展下线的念头。尤其是他所需要的是那种对于和满清拼杀到底有着执念的同类,是和他自己一样的同志之人。
只不过,陈文并不觉得他自己是希特勒那样天生的演讲家,想要给人讲古,并且能够引人入胜,就须得写稿子以便研究措辞,这是他当年做培训时所积累的经验之谈。而写稿子就需要大量的笔墨纸砚。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陈文通过客串教书先生和在孙家的这两日,才知道现下虽然造纸术完成实用化已经过去一千六百多年了,可是纸张这种一次性消耗品对于普通人家而言依旧是过于昂贵,就连孙钰这样的小官吏平日练字也多是蘸水写在木板上。
不过,陈文并不知道孙钰本身只是个特例罢了,古代官吏那恐怖的灰色收入支撑家中读书人平日的纸张消耗简直不要太轻松。
思虑及此,陈文自觉得他怎么着也算是做客,不好给人家造成额外的负担的了。于是,他便约了吴登科今天一同到镇子上买些笔墨纸砚什么的。
只是待陈文去从包裹里取银两时,才发现先前陆老郎中嘱咐喝药那档子事儿,已经被自己丢到了爪哇岛去了。
不过回想一下这两天的饭食,陈文立刻就心安了。不是说盐能消毒吗,估计感冒病菌都已经被消灭干净了。现在的他只觉得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还没用蓝天六必治呢。
敲开了吴登科家的大门,只见吴登科依旧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对于陈文的到来他很是诧异,在陈文提醒下他才想起来昨天流水席上的事。
于是,吴登科穿好衣服,将准备拿去出售的皮子捆好,手中的竹枪一挑,便带着陈文前往几里外的镇子。
或许是运动开了,血液中的酒精被冲散,吴登科也善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询问陈文的官职。
陈文自觉得在说瞎话一事上,古人怎么也比不上现代人,于是昨天晚上散席后就找孙钰对了下口供,只是不知道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孙钰记住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