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们的旅行路线又不是军事机密。
帐篷里堆着一些必备的生活物品,都是向导事先运送到这里,为昨夜露营所准备。还有几个箱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刚好就放在帐篷中央的位置。
加上那个中间拉上的布帘,刚好隔开了他们和受伤的那个男游客。
不过只是隔开视线而已,她相信,根本隔不开声音。
所以她的声音都尽量压低,偏身边这个男人忽然有了些聊天的兴致。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聊起寻常的生活。从温寒的大学专业到她的养父母,他似乎都有兴趣听,还总能在两个人话题中断后,提出又一个新问题。
“数学系,学数学系会做什么呢?”程牧云对她的专业特别感兴趣,“我能想到的轻松而又不危险的工作只有老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职业——”
这种男人好像天生就不该说这些话题。
温寒和他闲聊这些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好像他可以和你聊枪械,聊尼泊尔的那么多宗教信仰,甚至聊水烟,聊手绘,这些都可以……唯独和你说起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学习工作等等话题,会让你觉得他其实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和熟悉。
“你是在故意和我找话题吗?”她终于忍不住,自己结束了话题。
“我?”程牧云手臂撑在床上,撑自己的侧脸去看她,“我觉得很有趣。”
“有趣?难道你从来不需要上学,不需要工作?”
“工作?”他品味这两个字,微微收着下巴颏,低头去回答她,“我想我应该是需要的,只是比你未来选择的职业要危险一些。”
如果是昨晚之前,她会以为这个男人的话是在故弄玄虚。
可是现在……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睫回视她。
“你——”
“以后你在教室里对着那些小朋友,会不会给他们讲你在尼泊尔这几天?”程牧云抢先一步,将额头抵上温寒的额头,轻声用自己的问题打乱了她的追问,“讲你在洗衣房里如何和一个男人厮混,讲你在简陋陌生的小旅店里被一个男人脱光衣服画手绘,讲你在翠苏里河边经历过盗猎者的袭击?”
他的手指轻轻去触碰她的眼睫毛,然后滑下来,顺着她的鼻梁一直滑到嘴唇上。程牧云给了她一个自相识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温柔的亲吻。这个人呵,想要温柔起来,或许才会要了人的命:“晚安,亲爱的。”
他说话的声音,就从舌尖慢慢渗出来,渗入她的心。
程牧云下床,穿好自己的鞋,温寒却忽然拉住他,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又松开来了。她只是忽然想自己这一身血迹,能不能换件衣服,若在平时,这事情并不难,但现在她需要一个人帮助。
可真拉住他了,又察觉自己竟然没想到找阿加西,而是先想到他。
“想说什么?”程牧云站直身子,立在床侧。
“我背包里有干净的上衣,”温寒低声说,“麻烦你帮我换一下衣服。”
程牧云倒是难得没有多余的话。
将放在床尾,靠着帐篷的那个背包拿过来,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替她换了件干净没有血渍的衣服。
从脱衣到重新检查伤口,到最后替她穿上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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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温寒被阿加西叫醒。
伤口的痛还是一阵阵钻心而入。她用干发粉让汗湿的头发尽量能看一些。“我们准备取消行程,回加都了,”阿加西笑着递给她梳子,皱眉提醒她,“回去好好冲个澡再说。现在啊,不要让任何男人靠近你,你这身味道真是有些……酒精味好浓。”
温寒嗓子发涩,转身去摸水壶,掩饰自己因为不能坦白昨夜事情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两人离开,外边正热闹。
有个戴着红色遮阳帽的白色长裤的女孩,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上,背对着他们,在给那些被咬伤的人打针,顺便叮嘱着,要在返回加都,或是回国后,继续接种。她让孟良川替自己清点人数,孟良川刚好看到了走出来的温寒:“哦,对,还有一个。”
孟良川对温寒打了个响指。
女孩按着自己的帽子,回头,看到温寒,眼睛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热情地“嗨”了声:“是你啊?”
是她?温寒有些发懵,还有种奇怪的情绪压在胸口。她刚才还很焦急地让自己脸色好一些,快出来对他表达感谢,现在,这些情绪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最初见到这个女孩时,她衣衫被程牧云撕扯破烂,狼狈地用披肩裹着自己的上半身,在他手指轻敲着门框的声音,还有这个女孩愉悦的笑声里落荒而逃的场面。
这个女孩……
短短几天,她几乎要忘记了。
这是程牧云口中所说的,老板娘介绍给他的特殊服务,让他一夜欢愉的女孩。现在出现在这里。
温寒脸色发白,含糊着应了声,在阿加西好奇追问下,草草解释自己与这女孩在加满德都那间小旅店里有过一面之缘。她走过去,尽量自然地坐在女孩身边,任由她给自己注射疫苗。
这情形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而程牧云恰好不在营地。
整个下午,温寒都看着这个女孩像天使一般,为受伤的人重新处理伤口,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她心底翻涌的情绪很陌生,很不舒服,甚至想,重新回到帐篷去蒙头大睡。
“太贵了,”朗姆在温寒身边嘀咕,抱怨向导雇来的脚夫有多昂贵,“我们是抗击盗猎者的游客,应该获得客人般的款待,可这价钱简直是在对待敌人。”
王文浩倒没顾得上这里,始终在顾看着众人的行李。
“王文浩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阿加西低声说,“你看,他不止在看我们的,还在检查其它游客的行李是否装得妥当。”
那几个守湖的士兵背着猎枪,在树林里收拾昨夜被咬死的猎犬。温寒看到有一个,龇牙咧嘴地说着什么,目光凶悍,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常年和这些盗猎者交锋,这种始终处在战斗中的狠辣,早就蚀骨入髓。
她莫名就想到程牧云昨夜几乎将一只藏獒砍成两段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常年浸泡在黑血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