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听后,惊愕地问:“那老夫该如何办?”
张简不确信地道:“君泠崖此人极不简单,谁也看不出他肚中有多少城府。某认为,是是非非,还需将军您进宫一趟,照着某的方法,去试一试。但是将军,以防万一,您最好看看圣上此人如何,可是真的痴傻。若是装疯卖傻,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圣上是真痴,还是假傻,这个疑问句在沈卫进宫前,没有任何的答案。
直到他进了宫——
他的鱼符刚递进宫门,就有接引的宫人笑着相迎:“怀化大将军,圣上已经等你多时了。”
圣上竟然早料到老夫要进宫?沈卫心头一跳,那痴儿哪来的本事料事如神,莫非她真如张简的猜想,装疯卖傻,故意借君泠崖扩疆域的手,试探自己忠心?
不成,事关将来,得赶紧试探试探。
.
宣政殿内,君泠崖还埋首在奏状山中,辛勤耕耘,而李千落却已困乏,好不容易结束了奏状的惩罚,正抱着一张软被靠在软榻上,享受梅月团扇下的清凉。
“圣上,怀化大将军到了。”梅月细声慢语地在她耳边低喃,睡得浅的她就从朦胧困意中醒了。
沈卫踏着重步进门,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参见圣上,参见摄政王爷!”
“啊……沈老将军,坐……”她一翻身起来,感觉到君泠崖焦灼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赶忙把舌头捋直了,发出中气自足,与天子身份相符的声音,“请坐!”
沈卫往宫人推来的椅上坐了,只是坐归坐,但却如坐针毡,左手侧的君泠崖一直盯着自己,那双凌厉的眼神像将自己生吞活剥似的,而圣上虽捧着一张无辜的脸,但谁知脸皮子底下,可是罩了一层虚伪的壳子?
他沈卫在战场上,谈兵论将,指点江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当真枪实剑的战场,改到了唇枪舌剑的宫内,他的计谋就不够看了。
“沈老将军……”话匣子刚开,李千落就顿住了,后面的话啊呀,不、不记得了。她瞪大了眼,机灵的梅月便给她奉上了一盏香茶,示意她饮茶,掀开茶盖,看清茶盖上提示的小字,她又慢慢念道,“沈老将军,朕早料到您会到来,你来可是……”可是什么?又、又不记得了,于是又低头饮了一口茶。
好麻烦好麻烦,头晕乎乎的,好痛好痛。呜……脑袋不中用,背不下来,阎王爷要发火了,头上会冒好多好多烟,她死翘翘了,怎么办?
她这边喝茶喝得“悠闲”,那边的沈卫却局促不安,心里那面鼓反反复复地敲了几回,圣上猜到他会来,莫非他的一切都已在她掌控之中?而圣上在短短的一分内,就喝了两次茶,话也未说全,莫非她是故意打住话,考量他到来的用意?
按照一般人说话的方式,她这句话,应这样完整地表述:啊,沈老将军,英明神武的朕早猜到你会来了,你说,你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什么什么……
可就最后这一截猜测的目的,她偏偏打住不说了,仔细一想,这分明是在挖陷阱给他跳啊!
如果他不主动接下她的话茬,说出他来的目的,那是对她的不敬,只要随便给他安个不敬之罪,就能要了他一把老命。但如果他主动说他是来探她虚实,那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好一招妙计!
圣上恰时打住,留个空白的悬念让他填补,这样圣上既不会猜错他前来的目的,还能挖坑试探他,当真是一举两得!
沈卫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冷汗从头顶争相冒了出来,再看端坐在软榻上的她,姿态得体,腰杆挺立,连端着茶盏的手都闲适自然,哪有痴儿那种不谙人事,需人照拂的模样。
也怪先帝不准他上朝参政,以致他不知世故,还真将世间传闻当成了真金去捧,今日一见,才知道世间传闻是镀的金,这假装痴傻的圣上才是货真价实的金。
如果他没走这一趟,恐怕还同那些被罩在鼓里蒙着的百官一样,不将她当成一回事。
幸好他早有准备。
这么一想,沈卫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看她放下茶盏,启开龙唇,立时翻身单膝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震声道:“老臣是来向圣上谢恩及辞别的!多谢圣上开恩,让老臣再返沙场。承蒙圣上看得起老臣,老臣定不负众望,将乱臣贼子的头颅挑回京城,呈给圣上!”
铿锵的一声响尽,久久不见圣上发话,以为自己招惹了圣上不快,沈卫一颗心忐忑不安,将头低得更低。
而她却在听了沈卫一席话后,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啊?”
沈老将军在说什么呀?她打开茶盏,看上头君泠崖给她写好的小字,第一句就是“沈老将军,朕早料到您会到来,你来可是对朕的圣意有何不满”,而接下来,就是针对沈卫的回答,进行的一系列试探对话。
这可是君泠崖为了沈卫而准备好的一大盘棋啊!
哪知第一句话她才说了半截,就忘了,温习一遍准备继续说时,沈老将军便开了腔,生生打乱了君泠崖布好的棋局。
沈卫都“不打自招”了,那准备好的一系列试探台词也没了用武之处,她在梅月的暗示下停了话,傻乎乎地看着茶盏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了眼揉着眉心的君泠崖,瞪大了眼等他提示。
沈老将军和阎王爷好奇怪,话都不会好好说。
也怪这沈卫上了年纪,爱胡思乱想,加上这三年的安逸日子,让他当年运筹帷幄的计谋都随时间的长河,化作渣滓。今日再让张简那多疑的性子一挑拨,他的脑袋就更不灵活了。
君泠崖动手比划了一下,梅月将他的意思告诉她,她就一板一眼,有样学样地道:“啊……沈将军,请起。”
见沈卫起了,她就迅速把从梅月口中听来的话,趁着还新鲜的时候,从口中推了出去:“朕已知晓了,沈将军,请吧。”
这是下令逐客的意思了。
梅月偷偷告诉她,沈老将军要走了、想到这档子事快结束了,不必再假装,她脸上就禁不住地扬起了几分笑意,笑容展露,如同绽放的娇花一般,艳丽了一片景致。
沈卫却是愣住了,按照常理,圣上不是应当会做些表示,说些激动人心的话么?他来就是等她说这些话,以试探她的,若是她不说,他怎么接下去?
他持着疑问抬头,却见她对着自己报以一笑,笑容幽深,还渐变狰狞,像是在表达一层意思:沈老将军,朕已经下令逐客,您可别不知趣地还向朕讨要赏赐!
那边沈卫在揣摩圣意,这边的她却叫苦不迭。
还在看我,怎、怎么还不走?笑容快僵住,动不了了。她僵着一张笑脸看沈卫,焦灼在沈卫身上的目光,都化成了一根鞭,狠狠地抽打在沈卫的肩头,想催促着他快些走,不然伪装就露陷了。
好凌厉的眼神!目光如刃,锋利无比,如若是在沙场上,单凭这气势,就能喝退敌军!这圣上何止是不简单,简直是非同一般!
沈卫背脊上迅速蹿起了一股寒意,哪敢再停留半分,立时躬身请罪,惴惴不安地告退下去。
捏着一把冷汗出了殿门,才走几步,就见拐角行来一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这一瞧,竟是自己的外孙女,也即是当今圣上之姐,柔成长公主李灵月。
李灵月虚长圣上半岁,去年宫变时,她的胞弟十皇子,被齐王亲手斩杀,小小年纪便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亲母德妃受了惊吓,没撑多时就走了。
一见到沈卫,李灵月激动地扑到他的怀里,目中含上了几滴思念的清泪:“外祖,您来了,月儿好生想您。”
沈卫本应朗声大笑,对李灵月嘘寒问暖,可想到自己从悬崖线上走了一遭,这出口的笑声都化为了一声哀叹。他省去细枝末节,简单地说了声自己要回西北边疆的事儿,接着安慰了她几句,便依依不舍地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