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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夫人倒不好打击他了,点点头道:“今年委实不错了。尤其那一场大旱,得了神仙保佑,能无恙渡过真是头一件好事。加上你闹出来的什么献技的事儿,也是赶巧,真的就有那么些能人巧匠有那么些巧法子,之后才得了青灰、菌生板这样的东西。你开个官学堂,人家还给你配个小书楼,啧啧啧,你这运气可真是够好的……”

知县大人起先听这还像回事,后来越听越别扭:“怎么个意思?合着我就占个运气好?!”

夫人不管他,反问道:“你既自己不拿年钱,可给方司长多分些没有?你瞧瞧你这一年最大的几件事儿,一个新稻种,一个养土法,一个学堂和书楼,样样都是人家的功劳。更别说你通过官行坑了那么些州县的米袋子,也是人家农务司弄出来的东西吧?啧,这么一说的话,你还真是不该拿年钱的……你没拿,那就对了!”

知县大人却得意起来:“你晓得什么?!这叫星宿,是说天上生定的运道!老爷我就是有这样的运道。就跟龙王爷配个龟丞相似的,我来这里当一县主官,哎,就有这样的下属等着我!嘿嘿……老爷我能亏待他们么?今年从府衙要来的头等功劳就是给农务司的,年钱除了留中的一些,余下司衙里分的农务司拿一半,这一半里头,司长再拿一半。怎么样?老爷我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夫人忍不住泼冷水:“你的人?你来当知县了才有这样的人?我记着方司长这司长的位置还是前任县令大人给提拔上来的吧?那养土的法子也是多少年的结果,还有那稻种,不过刚好今年出结果罢了!不过你说得也是,你也真就是运道好!”

知县大人高声道:“什么?我就只有个运道?!”

夫人赶紧道:“哎呀,不是你方才自己说的么!什么星宿、运道的!怎么转脸又不想要了?”

屋外知县大人的一对儿女在门边站了会儿,一个道:“咱们还是走吧,这会儿进去说谁有理合适呀?!”

另一个点点头:“嗯,走吧,咱们下回写信就把事儿告诉爷爷,叫爷爷评评理好了。”

又说农务司上下心焦了几个月,没想到进了腊月倒好事连连了。先是新稻种的事情报上的府衙,得了个头等的嘉奖。这可是多少年都不一定出一回的,不光是奖励的事儿,要紧是这个名声!

之后年底论功,知县大人把各样成果一罗列,又是农务司首功。最后拿的年钱能抵从前四五年的数儿!尤其经过知县大人细说,众人都晓得这个功劳里头其实八成都是现在农务司司长的功劳。

不过因为当年他只是司里一个干活儿的,整体的调度安排不是他,所以这个出名的机会最后还给落到了已经告老的老司长头上。已经报上府衙,得了批复了,恐怕年后老司长还得下山来露露面才成。

这些都不管,反正能分到银钱总是好的。

倒是坊业司的有几分不乐,毕竟今年他们那里也好事频出。光德源绒、菌生板、青灰几样就收了多少税银?可惜国朝以农为本,尤其这新良种耐寒耐旱还高产,功劳实在太大,才把他们比了下去。

坊业司司长就跟方伯丰开玩笑:“你们也真是的,就不能忍忍明年再报上来?偏是要抢我们的风头!”

方伯丰笑而不语,边上的主管笑道:“您这话也有理,可是那苗在地里长,我们摁不住它呀!”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之后坊业司自己里头分年钱的时候又感慨:“原以为今年能发回财呢!那么些好买卖,都多少银钱收上来!最后也就……嗯……是不少了,不过……唉!”

另一个道:“没法子,咱们赚得多,花得也多啊。一边大行当的税猛增,那边大人就给小家们免税。再一个光说那学堂和献技奖励出去的就得多少?还有一年到头不断的这个会、那个会的热闹,钱也是跟流水似的往外淌。”

有一个就笑:“得得得,知足吧哈,要是改从前那样,人家上头一伸手拿掉八成,你们就安生了!”

说得几个人都嘿嘿笑起来。

一年将尽夜,知县大人也终于等来了今年的年夜饭。

却没有见着菜,一个汉子抱着个签筒进来了,边上跟着一半大老头笑眯眯地对知县大人道:“老太爷请六少爷掣签。”

知县大人只好伸手抽了一根出来,也没看,直接交到那老头手里,老爷子拿起来觑着眼睛一看,笑道:“少爷好手气!”

一会儿菜就送来了,栗子焖肉、肚包鸡、还有两个素菜,一个汤。

夫人知道了赶紧恭喜他:“这菜色你们家里没几个人吃到过吧!”从来只听说见没见肉的,可见这荤菜不容易得。

知县大人却难以下咽,心里冤得不行,——我忙活一整年,吃个年夜饭还叫我掣签,不就是说我“靠运气”吗?!可恶,太也可恶!

第368章 人与世

方伯丰这回真是得了嘉奖了, 虽各人不晓得谁究竟拿了多少, 不过他这肯定是头一份。只是在他们家就说不上什么数目的话了,更何况这几样功劳里, 自己最多算个苦劳, 主意多少都是家里人想出来的。

不过他们倒都挺高兴的。方伯丰高兴的是他想做的事情总算有个眉目了。高产耐寒的稻种一出来, 往后天时日寒, 百姓也不至于太受饥馑之苦。最要紧是摸到了一条选育稻种的路子,若是花个三五年能把这个路子摸透摸熟, 遍传天下,那往后就不怕没有适宜时气的粮种了。

湖儿高兴的是自己同自己朋友琢磨出来的东西, 明年就要做出实物来了。看来世事果然许多有趣好玩的东西, 自己要跟着燕爷爷赶紧把数术的本事学到家, 之后就能寻出这世间万物更多的道理来,再把这道理做出别的东西来……想想都很好玩呀!

岭儿总算有自己“玩的地方”了。不过最近跟着她娘看各样药草, 觉着很有趣又恨亲近似的,记起来一点不费劲。跟哥哥读的那些什么破书全然不同。只可惜谷阿婆住在高山上, 要不然就能跟着阿婆学医了。现在只能跟着自家娘亲学些半吊子的本事,先凑合着玩儿吧。

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灵素了。

这德源县的日子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里越好,就越比得神龙湖周边那几处的艰难。偏他们的艰难自己还救不了,便是挨家挨户给银子也没什么用。

那么大地方, 缺水的田地越来越多, 粮食收成越来越难指望。

粮食收成越来越难指望,他们就越发迷上了种树。沿着神龙湖一圈一圈往下种, 那湖水越来越浅,他们种树的线也越来越低。虽雨季时候难免把树淹了大半,可这些树有个好处,它们不怕淹。水一退照样长。当地人都爱它这品性,从前叫“宏水木”,如今都叫“神水木”了。

这神龙湖的水位越来越低,带着边上地下河里的水也越来越少,自然更多的田地种不得粮食了。那些种不得田地的粮食,有些也种上树了。——“树的根扎得深,禾苗不成了,树没准成呢?”也真有种成的,引得周围人艳羡,跟着学的人也越发多了。

灵素转了这大半年也没寻着什么能根治的法子,你往湖里续水,他们就更多地方种树,你不续了,他们就随着水位转着圈种下去。反正怎么着都没有招架之力的。

后来灵素实在没法子了,连着去了几趟,把神龙湖沿着如今种树的地方,把下边的缓坡直接削陡了。叫他们没地方可种树,只能望水兴叹。

结果有人家打算往下再种的时候,发现地势不对,拿了测竿探去,居然要没过整根杆子还没探到底。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家发现如此,都说到了“湖眼”了,往后再也没法种树了。

哀叹一阵子,还是有不服气的能人,不晓得哪里运了土来预备填湖。灵素就给削了那么一圈,这要填起来还真能填上。反正他们这里种不了粮食的田地又多,挖呗!幸好灵素发现得早,他们填多少都给他们收了,这么盯着一两处地方填了一阵子,再拿测竿去探,仍旧不见底,这才死了心。

之后灵素又去几次,没见再有什么新兴的法子出来,大概这水位持续降低的情势可以得到遏制了。

可这只算止了疮,这病还得治呢!

能种上树的人家,都不是一般人家;那些只守着田,偏偏田地还没了水的人家又怎么过呢?

这事情灵素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听着方伯丰说知县大人如何行事如何布局的话,灵素就恨不得叫知县大人去那里当官去!怎么那么些官,就只会盯着个树使劲呢?且那树明显对周围的田地有害的,却也没见哪个细究过、阻止过。

这下叫她给拦下来了,如今眼看着往后就没树可种了,田地又已经弄坏了好些,这一地民生的出路又在哪儿呢?她几次去,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起色。该种树的还寻地方种,能伸手捞的也不能歇,吃不上饭的就自己想主意吧,——好像一辆滑向深渊的车,大家就呆呆在那车上坐着,由着它慢慢往前滑去,不晓得是没注意到还是根本没在意什么‘从今往后’的话……

人同人差的太远了,比方说七娘同寻常人比起来;一样的,官都是人里头来的,这官同官差得更多,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神龙湖边上的州县,不少官吏被摘了帽子或者干脆摘了脑袋,可这‘坏事容易成事难’,去了一百个无能官吏,若没个真有能耐的来,照样没有变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