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门的两个守卫在夜风里站了半天,冻得人都有点木木的。直到傅玉和站到他们面前,两人才醒过神来,客气地打着招呼:“傅大人这是要入宫哪。”
“是,良妃娘娘临盆在即,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一听说良妃要生,两个守卫哪里敢再多问什么,立马痛快放行。只是在知薇走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仔细打量了她几番,待得人走远了才和同伴道:“这小太监有点面生,长得倒是不错。”
另一个便笑他:“贼眉鼠眼,连太监都不放过。这宫里阉人这般多,你岂能个个都认得。”
知薇走得远了,并不曾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她起先也不觉得害怕,一直到过了定南门走出一大段,心才突突跳起来。刚才其实很悬,但凡有一人侍卫仔细瞅她两眼,搞不好便要穿帮。
她这会儿真是拿命在搏,若今晚见不着皇帝,明儿只怕便要传来关于锦绣的噩耗。傅玉和断不可能再次带她入宫,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傅玉和这会儿想的也是这个事儿。今天当真是冒险了,只不过他还是仔细思量过,认为有十足的把握才帮的知薇。
以最近几回皇帝对知薇的态度来看,只怕对她已有点上心。加上两人幼时的情谊,即便怪罪下来他也不会有事儿。这事儿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皇帝并不怪罪,轻易便答应见知薇。另一个则是皇帝一生气,下令砍了知薇的脑袋。
傅玉和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里时便在考虑这两种后果,他到底想见到哪一种?
若是后一种,沈知薇命丧皇泉,他心里是否会好过一些。害死二弟的人终于得了报应,他也该高兴才是。
他琢磨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得这般爽快。是故意想让知薇触怒皇帝吗?可仔细一想似乎并无这个意思。他一时有些迷惘,闹不明白自己为何鬼使神差要答应她。
大约是瞧她可怜吧。
他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加快几分,走过知薇身边时便问她:“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自然不会反悔,我既跟着大人来,便做好了最好的打算。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养心殿吗?”
傅玉和摇头道:“不,去重华殿。”
知薇一愣,没想到他会带她去那儿。眼下的重华殿和从前不大一样,受伤的宫女大多都有了新的安置。伤势轻的回了主子身边继续侍候去,伤势重的不是死掉埋了了事,便是被放出宫去令她们归家。还一人发了二十两银子,算是了结了她们和皇宫的缘分。
所以重华殿现在又变得冷清起来,除了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太监宫女,再无其他人。
傅玉和熟门熟路,将知薇带到后院的荷花池边,同她解释:“你先在此处等着,待我去找皇上过来。若他肯来你便想好同他如何说,若他不来我便原路送你回去。你切不可乱走。”
知薇到这会儿终于觉出点紧张的味道来,不住点头答应。傅玉和便转身离开,往养心殿去了。
此时大概酉末时分,皇帝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养心殿待着。但今日却是不巧,他刚过去小庄子便迎了过来,同他说皇帝去了寿康宫,陪太后用晚膳去了。想是还要陪太后说说话,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傅玉和再怎么和皇帝关系亲厚,人家母子俩吃饭闲聊他也不能去打扰。再说还得顾忌着太后,万一她听说知薇扮成小太监来找皇帝,只怕要勃然大怒。
宫里女人最忌讳耍诈邀宠,虽然知薇没这个意思,但太后若想歪了便谁也拉不回来。到时候只怕连皇帝也不好替她说话。毕竟那是皇帝生母,为个宫女气着太后,皇帝断然做不出这样不孝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他唯有留在养心殿等着,待皇帝回来后才能同他说这个事儿。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苦了知薇。夜里风本就凉,荷花池边气温尤其低,那裹挟着水雾的冷风一吹,真能把人给冻僵了。
她一个弱女子不知受不受得住。傅玉和待在东围房里,看着外头的夜色发呆。
知薇这会儿正在遭受少有的折磨。挨冻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风吹来的时候总能发出那种如吹哨般的声音,就跟从前看鬼片时似的,阴森恐怖的感觉直冲脑门,怎么也克制不住。真怕从哪里突然冒出点东西来,生生将她吓个半死。
她紧紧抱着自个儿的身子,抖得跟那树上的叶子一般,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过去了这么久皇帝还不来,当真是不愿见她吗?所以那一日少见的温情,也不过是他在病中的反常举动罢了。
☆、第45章 温柔
皇帝从寿康宫回来,一进尊义门便听马德福说:“傅太医来了。”
深更半夜傅玉和过来,有点出乎皇帝的意料。他下了肩舆,撩袍进了养心门。傅玉和已经得着消息,从东围房出来朝皇帝一拱手:“臣见过皇上。”
皇帝打量他,见他似有话要说,便招呼他进了三希堂,把闲杂人等都拦在了门外。
然后他道:“这么晚你来找朕,有要紧事儿?”
“不是臣,而是有人有要紧事儿,想求见皇上。”
“什么人?”
傅玉和抬头,和皇帝的目光一撞,轻声道:“沈知薇。”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这个时间沈知薇来找他,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儿。
“她找朕何事?”
“想求皇上救她的一个朋友,就是从前侍候她的锦绣。”
皇帝坐在高低坑上,拿着本法帖慢慢翻看,心里不住琢磨这个事儿。想起那天在后头的燕禧堂里,她一口回绝自己的神态。料不到才过没多久,她竟又求上门来了。皇帝不是个睚眦睚眦必报的人,只是觉得着实有趣,也架不住有点小得意。
被人需要的感觉不错,他决定去会一会知薇。只不过有桩事情令他意外,他起身走过傅玉和身边时,轻飘飘扔下一句:“你与她倒相熟得很。”
上一回半夜给人治病,这一回又是帮忙代为通传,倒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人走得这般近。
傅玉和神情一凛,认真道:“臣一时心软,求皇上不要怪罪。”
“你对她心软?从前的事儿你都忘了?”
“不曾忘。只是臣也说过,她似乎忘了从前的事儿。有时候想恨她,像是无从恨起。总觉得她好像不是从前那个人似的。”
傅玉和回答得颇为坦荡,皇帝就很满意。若他遮遮掩掩想要辩白什么,反倒要引他不快了。
只是他有点好奇:“你如何将她带来养心殿?定南门这会儿已经下钥了吧。”
“臣让她穿了太监服饰,跟着臣一并过来的。请皇上恕臣鲁莽之罪。”
皇帝轻拍他肩膀,似笑非笑:“你都这么说了,朕若再追究,似乎不大合情理。她如今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