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你才摇尾巴呢。”方明珏摸了摸脸,抬手就又要拿肉干儿吃。
裴钧起身就一掌打在他手背上:“多晚了还吃,不怕积食啊?去去去,回去睡你的觉,我今儿累得够呛,得早点儿收拾娃娃睡了。”
“这肉干儿好吃呢。”方明珏不畏强权地依旧揭开盒子偷了根肉干儿,嘻嘻笑道:“这是晋王爷给你外甥带的,我也帮你带了一下午孩子了,吃你两根儿怎么了?”
裴钧把他手里那肉干儿抢回来,盒子关上往旁边一推,“人给孩子带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方明珏冲他吐舌头:“反正我都吃一下午了,不差这一根儿。走啦!”然后赶在裴钧要脱鞋子砸他后背前迅速溜出了帐子去,帘外还传来两声他肆意的笑。
裴钧摇头直叹这方明珏定是在户部揩油揩成了习惯,这竟是贪都贪到他外甥的肉干儿上来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把夺回的肉干儿放在嘴里嚼起来,不经意间,竟觉这肉质细腻紧致,咸香适中还带些辣味儿,还真挺好吃的。嚼了两口,他这没吃晚饭的肚子就开始唱戏了,终于觉出是分饿,心里便直道姜越这盒肉干儿来得也太是时候,正好让他填填饱。
可打开桌上的食盒,他却见肉干儿只剩下一小半儿了,不禁呲牙就骂:“他娘的方明珏……”
然后扭头见床上的姜煊正两眼晶亮地盯着自己,便又默默忍气住了口,下刻出帐去叫了热水,一边嚼着肉干儿一边等杂役送来了,便起身绞干了巾帕给姜煊擦了手脚脸,把娃娃塞进了被窝里,又吃着剩下的肉干儿看娃娃无比心爱地抱着他七叔公的“漂亮”手焐,轻轻抚着手焐上的灰白的貂毛,那模样,极似在怀里抱了只温顺可人的小猫。
“舅舅,咱们明天拿去给叔公吧?”姜煊非常柔和地问他。
裴钧把吃空的肉干儿盒子放回桌上,不怎么想理他,只自己也就着热水漱口擦洗了,这才解了外袍上床把小孩儿给兜头抱住,疲累闭目道:“睡了再说,睡得乖就带你去。”
姜煊从他怀里探出个脑袋,轻轻试探道:“舅舅,今晚能不能也唱歌?”
裴钧没睁眼,只胡乱拍拍他后背,叹口气:“舅舅今天好累了,明天给煊儿唱好不好?”
他说完后,迟迟没再听姜煊说话。可过了一会儿,他额头却忽而覆来一片小小的温暖。
睁眼,他只见姜煊轻轻摸着他脑门儿,像模像样道:“那今晚舅舅先睡吧,一会儿我来吹灯。”
如此宁静又简单的一句话,在这样一个夜晚,忽而让裴钧这七尺男儿直觉浑身一震,一时竟眼眶发烫、鼻头微酸,是好容易才能呿出一声:“……够得着么你?”
姜煊一无所觉地在他怀里正儿八经地点头,又轻轻摸摸他脑袋:“够得着的,舅舅别担心了,睡吧。”
裴钧正要再说话,此时却听他身后的不远的帐帘外响起两声轻叩,又被人捞起来。
他还以为是方明珏忘了东西才折回来,便没好气地一边玩笑一边起身道:“肉干儿我都吃完了啊,你就别惦记了。”
结果一坐起来回头才发现,那边半身探进帐子来的……竟然是一身缓带轻裘的姜越。
“……”
裴钧突然想要咬舌自尽。
睡在里侧的姜煊一看见七叔公,突然就全然开心起来:“叔公叔公!叔公又来了!”
而姜越站在帐帘边,抿唇看向帐中榻上未着外衣、襟领半开的裴钧,自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又显然是已经听见了裴钧方才的玩笑话,便一时凝在原地不动了。
在这颇为尴尬的气氛里,这个一向举止有度的人似乎有些进退维谷:“……我,不知你已经……,我本是……”
说着他暗自着恼地一皱眉,干脆要放下帘子:“罢了,我还是明日——”
“不用不用,我还没睡呢。”裴钧赶忙打起精神,掀了被子就趿鞋起身来,连声叫住他。
姜越略见僵硬地回过身来,又听裴钧问:“姜越,有事儿吗?”
这一刻姜越的眼神在烛火映照下似乎亮了亮,顿了一会儿,才抬手指了指他身后姜煊怀里的东西:
“我……来拿手焐。”
裴钧身形一顿。
他不做声地再看了一遍姜越一身明显是沐浴后才换上的便服,和姜越一路迎寒走来已微有绯红的俊脸,这一刻几乎觉得胸腔里就似被人拿着木鱼的棰头轻叩了一下,怔愣了片刻才点点头道:“……罪过,劳烦王爷亲自跑一趟了,这本该是我送过去的。”
一边姜煊从床上爬起来巴巴跑到姜越腿边,把怀里宝贝似的手焐双手捧过头顶道:“给,叔公。”
姜越接过来摸了摸他头顶,抬头打量了裴钧一眼,微微沉默一时,才道:“东西我拿了,你歇息罢,我打扰了。”
裴钧连忙顿顿点了头,便见姜越拍拍姜煊后背,转身就再度撩起了帐帘。
这一刻裴钧忽而没头脑地出声叫住他:“姜越。”
姜越很快就转身看回来:“怎么?”
“……”裴钧在他清亮又坦然的目光下迅速避开眼去,目光乱移间终于瞥到了桌上的木盒子,便赶忙获救似的开口了:“药——对,这药每回是上多少?”
姜越听言,轻轻啊了一声,“是我忘了告诉方侍郎。”然后又很敏锐地捕捉到裴钧的话外之音,冷静挑眉问:
“你都要歇了,却还没上药?”
“……”裴钧忽而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待迟疑地摇了摇头,还没等说话辩解,就见姜越转身又回来了,走到他身侧桌边敛袍坐下,拍了拍桌沿看向他:
“那正好,我来替你换。”
一时裴钧只觉胸口一悸,直如城门破防时的大鼓猛敲,又似千里草野中铁骑踏蹄,正要推说他自己来,却已听姜越不容拒绝地再道一声:
“快过来。”
这一声就像捉妖的道士冲他脑门儿贴了一黄符再念出的咒,叫他这半人半鬼的玩意儿老老实实便坐了过去,都是姜越已将他袖口掀起来了,他才惊觉他外甥还在旁边儿看着呢。
小娃娃果真很快就凑过来,担忧极了:“舅舅怎么受伤啦!”
却听姜越一边取药,一边一本正经道:“前几日叔公遇见了老虎,你舅舅为了救叔公,自己就受伤了。”
姜煊一听,立即就崇敬地看向裴钧了:“舅舅那么厉害吗,那老虎呢?”
裴钧没来得及说话,姜越已经又说:“当然被你舅舅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