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皇此人早些年多多少少还残留着些许明智,可这些年来却日益疯癫。章琼生在宫中长在宫中,生死悬于一线,对这位父皇是再了解不过。

只要能够求得他梦寐以求的那所谓的长生,别说是用宫人的性命相抵了,就算让这全天下的人都去死,恐怕云皇陛下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更何况,在那座此人的宫墙之中,还有一位妖邪骇人的蓬莱散人……

在那人的蛊惑之下,云皇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令人惊讶。

只不过,当章琼想到云皇终于走到这一步时,心中难免还是会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空洞与迷茫。

“我父皇他……到底做了什么?”

思索了片刻后,章琼还是忍不住问道。

章琼很快就想到了关键之处,那位疯疯癫癫的皇帝恐怕是做了什么相当骇人听闻的事情,倘若只是单纯的宫中死人,以龚宁紫如今状况,也不至于要想方设法跟着章琼潜入宫中。

“我不知道。”

没想到龚宁紫却异常坦然地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没错,就是因为不知道云皇究竟做了什么,他才要入宫探个究竟。

“持正府在宫中钉下的暗探眼线乃至‘小鸟’,在几日之前忽然同时沉默,没有半点消息传出。跟宫中断了联系之后,新派进去的探子也都石牛入海,有去无回。”

龚宁紫声调平缓地说道。

“有去……无回?”

章琼的眉头几乎快要直接打结。

既然龚宁紫说那些人是“有去无回”,那意味的可不仅仅是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么简单的事情。恐怕那些人,到了最后连尸体都没能送出来。

“这,这说不通啊……”

持正府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般插在云皇的帝国之中这么多年,安插在宫中的各种眼线暗探不下于千人——这个人数,还只是章琼知道的。

那些章琼不知道的人,又或者只是立场上稍稍偏向于龚宁紫的人,恐怕还会更多。

龚宁紫这么多年的布置之下,那些人就算是死了也应该能送出一些能用的消息才对。

“没有消息也没有尸体,这太奇怪了。宫中不可能有地方囚禁那么多人,父皇也不可能真的直接杀那么多人……不对,就算杀了,那些尸体也要处理才是……不对,这太不对了……”

章琼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杀上数千人还能保持消息不外泄,并且还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那么多人的尸体,就更加是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活儿。可龚宁紫又绝不是一个会轻易妄言的人……

这厢章琼百思不得其解,那厢龚宁紫的心底,却隐约有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

当年的忘忧谷……

也曾经在那么多年里,暗自处理掉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和尸首,并且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要知道,跟宫禁严密,院墙深深的皇城不同,当年的忘忧谷就算是再厉害,说到底不过就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而已。它越是强盛,便越是树大招风,那么多年来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忘忧谷看,最后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若不是逍遥子自己之后自乱阵脚,谷中又发生内乱,恐怕时至今日,忘忧谷依然会是武林中的第一门派吧。

成为持正府府主之后,龚宁紫曾经无数次到回顾那些关于忘忧谷之乱,还有逍遥子此人的卷轴,而那些卷轴无一例外,都提到了忘忧谷最隐秘最黑暗的那个秘密。

长生不老药。

逍遥子以人为蛊,活生生将整整一座山做成了蛊坛。数十年间,周边百姓家中早逝,失踪之人不知多少,有很多村落干脆便是全村消失殆尽,再不见人影……

更可怕的是,云皇登基后的第四年统治不稳,玉峰之北同林与通元两地发生民乱,根据记载,怕是有数万人流民为避战乱,翻过了玉峰企图南逃……

可是,那些流民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官员们送上来的文书上写的是流民在经过玉峰时候被雪崩所掩埋,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

那不是几百人,不是几千人,而是数万人……

就算是遇到了雪崩,也不可能让这些人一个不留的全部死在山中。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那样可怕的雪灾将几万流民全部掩埋殆尽,等到来年开春之时,也该有人能找到那些人的尸骸。

可是,没有。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之后的消息,没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踪影,也没有人找到过他们的尸体。

那些人全部都消失了……

又或者……

即便是龚宁紫这般冷情冷心的冷血之人,在当年第一次看到那些卷轴之后,也禁不住因为自己脑海中的那番推测而全身战栗,遍体生寒。

谁都知道,逍遥子事败之后,官府联合江湖中十大门派对忘忧谷后山进行了清理。

当时便清理出了数千白骨和无数残肢,那残忍至极的一幕幕引发了江湖中一番动乱,更有数人被吓到心神涣散,回去之后便自杀而亡。

可是谁又能想到,其实那忘忧谷中被清理出来的那些残骸,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曾经……曾经有数万人,默默无闻地湮灭在了逍遥子布下的人间地狱之中,至今也不曾被人得知。

龚宁紫忽而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已经渐渐转淡,天空的一角在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薄灰之色。影影绰绰立在墙角院边的枯树乱枝之间,偶尔响起几声有气无力的寒鸦低啼。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