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好药,在这种地方也无法得到很好的治疗,那件汗衫子几乎被浸得血红。到天明时,许稷又上了一次药,裹上厚实的外袍,翻出地图看了一会儿,只能祈求接下来的路顺当一些。
她面色苍白,时不时发热,不过十来天似乎已经瘦了一大圈,袍子套在身上仿佛都空空的,抓不到骨肉。队头从这之后对她态度突转,就差没将这位侍郎供起来,路上能抓到什么好吃的全都弄给她吃。
一直到陇州,他们才与其他分队相遇。诸队皆不是很顺利,但折损程度仍在预估之内。神策军辎重兵收了消息,前来迎接他们。许稷将军粮安全运到最前线时,也迎来了神策军击退了西戎兵的消息。
然而如今大散关却比以往要冷清得多,放眼望去,能见到的几乎都是当兵的。尽管西戎兵此次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却也让守军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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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在驿所倒头睡了一觉,醒了之后全身都疼。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但已不太亮眼。她试图翻个身,但肩头实在痛得厉害。又躺了一会儿,眼看着外面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才知道自己睡了将近一个白日。
她倒吸口气坐起来,磨磨蹭蹭穿好袍子,忽有人在外边敲门:“侍郎,大将请您过去一趟。”
她应一声说知道了,随后低头套好鞋子,正要往外走时,又折回来照了照镜子,觉得还算说得过去便出了门。
太久没见,王夫南找了个正当理由喊她过来,说是要看一下军资细目。许稷至营中,刚将簿子放下,就听副将说“大将方才去北边巡防了,侍郎可要等一会儿?”,许稷身体不适,就在营中等候。
天色愈发黯,许稷等了好久却仍不见人来。她起身出营,独自往北边走,山脉隐在暮色中,只有月亮与之为伴,回头看才可见得依稀灯光和人烟气。
许稷低头吸了吸鼻子,踢走脚边一块石子,很是想念远在长安的阿樨和其他亲人们。倘若可以,她也想活在安定盛世,不用为战乱奔波,也不必出手杀人。
她想得出神时,忽有马蹄声骤传来。那马蹄声不断逼近,许稷抬了头,暮光中那人带着一队兵马疾驰而来,是扑面而来的风霜。
她站正了,那马奔至她面前骤然停下,王夫南翻身下马,回头对僚属道:“你们先回去吧。”
僚属多少听过一些传闻,颇不正经地嘻嘻哈哈一阵就是死赖着不走,王夫南回头拉下脸,一众家伙才打哈哈各自上了马,调转马头回营去。
许稷清了下嗓子,开口说:“军粮昨晚都送到了,我觉得很困,就睡了一天。”她说着偏头望了一下天际,“是问凤翔借的粮,倘若不是练绘,我恐怕——”
王夫南却打断了她:“还好吗?”他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纵然光线晦暗,许稷消瘦的脸和发白的唇却还是没有逃过他敏锐的眼。
“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事。”许稷尽可能地淡化了这件事,她知道王夫南脾气,让他知道了反而麻烦。
“这叫小伤!”外袍一翻,裹着的白布上仍有血:“你告诉我这叫没事?!”他尽力克制,但牙根发颤心肺都翻涌,那血布在暮色里看着都刺目,她到底将自己当不当回事?!
没想到许稷二话没说却忽然伸出双臂柔软地抱住了他。
他一愣,许稷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对我生气。”
她将脸贴近他的胸膛,头顶挨着他下颚,有节律地呼吸,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王夫南一腔怒气就被她这柔软态度瞬时逼退,最后只剩满心酸楚翻涌,硬气地说:“你松开。”
“当真要松开吗?”许稷嘴上这样说,行动上却为零。
“压着对伤处不好。”他冷酷地说。
“但我想抱一会儿。”许稷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声音愈发低软,仿佛要一起沉进这暮色里:“就再抱一会儿……”
觉得很安心。不论经历过什么事,不论曾经有多痛,能这样拥抱就令人分外安心。
朔风挟尘涌来,但也不觉得冷。大散关短暂的春日在望,继续往西北行军,关外的春天也快要到了吧。
王夫南替她挡了粗糙朔风,垂眸可看到她新冒出来的黑发,他恍惚想起来,怀里这个人三十岁还不到,肩上却已经负起了重担,且只能这样扛下去。
他应当理解她的坚忍,明白她的用心,但……
他的手护在她脑后,想要给她一星半点的温暖:“不是生你的气,是觉得……”
许稷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抬首道:“不要说。”她知道他那套说辞,无非是觉得拖她出来做供军使很后悔,觉得自己很没用之类。但比起这样的话,她倒是更喜欢和他谈一些实际的事情。
她单手搂着他的腰,抬眸说:“作为弥补,给我换个药。先前自己动手,处理得有些拙劣。我得快点好起来,这样很不方便。”
王夫南二话没说,顺手将她抱起:“上马回营。”
不远处,几个好事的僚属看向这边,已经哈哈哈笑作一团:“那谁打赌说大将在下面的,眼睛都瞎了吗?大将单手就能将那小侍郎抱起来,还下面?下面你个鬼哦!”、“乔四郎你好天真唷,不说你了,赶紧撤,被大将逮着要完蛋!”
王夫南策马正往这边来,一群人赶紧作鸟兽四散状。
许稷说:“看这情形该回京找苏太乐丞做个了断了,这赌局似乎还没完。”
“让他们赌吧,左右谁也赢不了。”王夫南勒住缰绳下马,抱她下来,不顾左右径直入营,将伤药翻出来,问小卒要了热水,哗啦啦全倒进木桶里。
“你得洗个澡,处理完伤口接着睡。”他看一眼营门,“没事的,这里不会来旁人。”
许稷脱掉衣服钻进水里,为了防止水沾到伤处,只得缓缓往下沉。王夫南拿来药膏白布,坐在旁边抓住她另一侧肩:“当心。”他皱眉拆许稷自己裹的白布,每撕开一点都觉得好疼:“疼告诉我。”
许稷偏头看着不说话,他拆完后取过潮湿手巾将周围擦洗干净,打开药盒,手指蘸了药膏,一丝不苟抹上去,最后麻利撕开白布:“手抬起来。”许稷照做,他迅速替她裹好,双臂撑在桶沿:“我会换到你伤口彻底好为止,你那种拙劣的手艺不要再自己弄了。”
许稷点点头,磨磨蹭蹭洗了一会儿,手扒住桶沿说:“赏件换洗衣服穿吧。”
“等着。”他去翻找衣服,许稷在他身后说:“经这次的事,我觉得食出界粮制很糟心,还不如完善就地供给。你先前说勿太仰赖西北供军院,但西北供军院的屯田盐场确实足够很大开销,倘若制度施行上没有问题,不可能……”
“现在不谈,到西北供军院再找那群人算账。”王夫南折回来,将衣服递给她。
“够不到。”许稷说。
他走近一点,俯身撑住桶沿:“走太近我会热血沸腾的,你自己来吧。”
许稷伸手抓过他前襟,仰头吻了上去。
“唔——老实点!不要胡来!
☆、第98章【九八】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