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嘲笑新兴士族作风放荡不羁,眼下就开口要做情人,十七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许稷越说越觉得自己刻薄,但她只能将这张脸撕破:“下官虽不是出身什么礼法旧门,但眼下一点也不想学同僚们找情人。”
她搁下杯子起了身,却因太激动的缘故一时没站稳。
她晃了晃,侧过身要出门,走两步,又说:“都是酒话,今夜过去请十七郎当做甚么都未发生。”
说完话她整个人都发冷,全然不知怎么走到了客房,又怎么挨着千缨睡下。
千缨喝多了酒浑身热烫,许稷挨着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想亲近,却又无法伸手,心中隐约萌发的情思最终被她自己搬起来的一块大石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紧按住那大石,却能感受到这努力压制下的血脉勃动,愈动愈疼,愈是无奈。
自我的斗争比起与他人斗来,难上百倍。
她不知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迷失还是及时归返,失控感让她感到痛苦。
千缨睡着睡着咕哝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她继续睡。许稷叹口气,冰冷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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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尚有人可温暖,而另一边,就当真是寒衾孤枕。
王夫南辗转反侧,最后坐起来,只能见地上凉凉月光。于是最终还是拎了酒至堂前,对着寂寞月色,将夜风下酒,饮了个干净。
许稷今晚断了他最后一条路,将他堵在深深暗曲中,不得他再前一步,也不会再伸过手来。
醉酒是极好的慰藉,秋风入酒,将思绪都搅得混沌,就不再觉得难眠。
睡着后似乎做了长梦,道路崎岖蜿蜒,无休无止,不知最终要走到哪里去。
温度渐渐冷下去,至半夜最冷,之后又缓慢回升,直到太阳初露了脸。王夫南在堂前廊庑中醒来,睁开眼浑身都疼,遂又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一个小人正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看他。
另有一双算不得干净的皂靴出现在视线中,靴子的主人不耐烦地皱皱眉:“我不想弹劾你,所以快点起来。”
王夫南迅速坐起来,抬首即见练绘那一张万年不变“你应该给我钱”的脸。
练绘低头瞥了他一眼,又对身旁那软乎乎的小女孩儿道:“樱娘,快喊人。”
三岁小孩还无法站得太稳,软绵绵像团粉肉,看着十分可怕,听练绘吩咐完便赶紧上前一步,仿佛要扑进王夫南怀里,稚声稚气地唤道:“伯伯……”
王夫南赶紧往后退一步,惊道:“你女儿吗?”
“暂且算是吧。”练绘仍旧不耐烦,“你不能起来吗?衣冠不整躺在使府堂屋廊下,成何体统?”说着还甚是嫌弃地挥挥手:“一身酒气!”
王夫南已彻底醒神,起身拍拍衣裳,樱娘却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小腿。王夫南脸一僵,练绘也懒得管:“我连夜赶来,请先给我早饭吃吧,樱娘也饿了。”
软绵绵的樱娘拨浪鼓似的拼命点头。
☆、第46章 四六通淮
使府的早饭算不上丰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御史突袭,自动降低了伙食标准,毕竟“御史来吃饭,粗糠就酱菜”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起因是某灾荒年间,某御史到凤翔镇的一个同僚家吃饭,见同僚大鱼大肉招待,顿时一拍案,指了同僚就说“看看你的肥脸,一看就鱼肉了百姓,我要弹劾你”云云,故而此后招待御史都端粗茶淡饭,一来是故意报复,二来则是免麻烦。
练绘一路也没吃什么好的,王夫南既然慷慨给了就埋头吃。而樱娘也是什么都不挑,捧住自己的碗,拿了勺子挖挖挖。
潦倒“父女”二人组正吃在兴头上,那边庶仆报道:“许郎君及夫人来啦!”
王夫南本来兴致缺缺,闻言忽然打翻了碗。练绘抬头瞥他一眼:“你在故意浪费粮食吗?还是得病了手稳不住?”说着看向门口:“许稷为什么会在这?高密县令擅自出城是违律之举。”
他才刚提出疑问,许稷就走到了门口。她一拱手,解释道:“某现下任沂州录事参军,已不在高密任职了,练御史别来无恙。”
练绘微颔首,只简单道了声恭喜,便低头继续吃饭。
因有外客在,千缨本要避开,王夫南却已令庶仆将许稷及千缨的早饭送了来。
千缨随许稷坐在王夫南及练绘对面,旁边则团了一只软绵绵的樱娘。千缨小心翼翼瞥了她几眼,实在觉得粉嫩可爱,但碍于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只能干看着。
她又多看樱娘几眼,再看看练绘,陡然想起这不就是王夫南说的练御史嘛!她那时还怕练御史对许稷行不轨着急过哩!
哎,这样的一个可恶的御史,竟有个这样绵软可爱的孩子,真是气煞人也。
樱娘吃得前襟脏兮兮的,脸上也是。千缨瞥见,格外想伸手过去给她擦干净,却又觉得不好意思。
她注意力全在樱娘身上,自然没有察觉到对面王夫南的古怪脸色。
许稷则连头也没抬,简直懒得关注。
王夫南受尽冷落,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粥。
反而是迅速吃完早饭的练绘惦记着他,问道:“昨晚可是有什么想不开?在走廊里喝醉就睡,看起来不太像你的作风。”
王夫南心中忿忿:御史一定要这样好奇吗?闭嘴难道会死嘛?
练绘摸出帕子擦擦嘴:“使府上下应无人敢欺负你,难道是被哪家娘子伤了心吗?”他唠叨得简直讨厌,王夫南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蒸饼,对面许稷终于肯施舍目光抬头看一眼。
练绘觉得这两人之间有鬼。
他正打算深入挖掘一番,樱娘却忽然学王夫南打翻了碗。练绘瞬时沉了脸看过去责备:“你不能好好吃吗?”
他凶得很,千缨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她这么小,你怎么能这样凶她?”
练绘怔了一下,许稷与王夫南也跟着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