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稷眉头微妙地轻皱着,以示不明。
“不要装糊涂,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许稷也没必要再遮掩,她直白地进行确认:“王武平一案将我牵涉进来,举告我索贿,这些都是让我坐到这里的对外名义;而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协助御史台办案,可是这样?”
“正是。”
“那王武平一案怎么算?”
“该怎么算怎么算。”
“王武平一案我问心无愧,故我不受牵制并无顾虑,若我不愿协助御史办案会如何?”
“不可能。”练绘笃定道,“比部这潭浊水要清理,你并不想被当成浊物一起倒出去。明哲保身的道理,不用我提醒。”
直白的谈判最爽快,许稷又问:“那为何要将我困在这里?”
“对外的名义是多人举告你索贿,台院对此进行审查,调取比部相关勾帐。”
“掩人耳目?为何不明查?”
“以前也明查过,但这些家伙动作快得要命。不能给他们机会,所以必须假借名目去查。”练绘眸光微敛,“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查验过程中恰需要你的协助。帐目勾检经你手,判却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但判中却存有不法不当之处,你是最能看得出哪里不对的人。”
“比部所勾账目浩繁,我需要足够时间。”
“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不需要全部,有足够的证据就可以收手。”
“何时开始?”
练绘霍地将食盒移到许稷面前:“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把它吃了,睡一觉,辰时二刻会有人喊你起来。”
“在哪睡?”
“在这里。”
他满脸的无情无义,说完便起身打算出去。
可许稷却喊住了他,还不忘谈一谈条件:“此事结束后,我的案子该如何结?”
“很简单。”练绘居高临下,盯住她花白的发际线:“索贿案经查子虚乌有,你可以清白离开台院,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利。据我所知,你刚考完铨试?”
“是。”说老实话,许稷完全不相信御史台的作风,能不少层皮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得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被告“索贿”,不管最后到底清白与否,必然会影响铨选结果。可她除了与台院合作,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说起铨试,你恐怕还得谢谢你妻兄。”
“妻兄?”
“王家十七郎,王夫南。”练绘说起恩人的名字总是干巴巴,但这并不影响他感谢这份恩情。
做了好事就该被知道不是吗?
于是他很明白地告诉许稷:“若非他出面干涉,你可能在考完之前就被金吾卫带走了。所以你或许应该感谢他让你考完了铨试,若没有考完,你可能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许稷骤然想起在考院退场时,王夫南于人群中抓住她的手,将她拖了出来。
原来如此。
原来他早就在考院哪。
想起来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他又何必如此热心?难道因为抵足而眠过吗?还真是……单纯天真哪。
练绘见许稷脸上浮起笑意,默不做声地转身出了门。
关上门的刹那,练绘唇角不由动了一动。他没有看错,与许稷合作,非常愉快。
而房内饥肠辘辘的许稷,则终于打开了食盒,默默地赞叹一声御史台公厨的伙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一】四柱帐
推鞠房的夜晚阴冷而潮湿,隐隐藏着血腥气,睡在这地方没做彻夜噩梦就算万幸,可许稷居然能睡得沉沉,至辰时二刻又准时醒过来,脸上毫无倦意。
嗒嗒嗒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许稷仍闭目打坐,吏卒探头进来一瞅:“喔,都已经醒了啊!”连忙扭头出去对另外一吏卒道:“早饭送来!”
伴着早饭一起来的是一沓沓帐,摆满长案,连许稷的算盘算筹也一起搬了来。许稷咬住嘴唇,抬手整了整头发将幞头戴起来,还没系好,练绘便一身风雪地走了进来。
“下雪了?”
练绘拍拍肩头的雪:“昨日风啸一夜,竟没听到?”
“没有。”
能睡得这么沉,还真是既然之则安之的性子啊。
练绘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拿过一本帐,并轻飘飘地说:“褚御史天没亮便去了比部调取相关帐簿,听说比部同僚很是想念你啊。”
许稷搬过食盒低头吃早饭,没吭声。
看看案上这些帐也能猜到比部今天早上一定炸了锅,哎,那帮家伙一定将她骂到死透透了。
“许稷索贿了,许稷居然索贿了!平日里看着那么老实本分!”、“就知道长酒窝的男人不靠谱,心机男!”、“才刚整理好啊又要调用,再整理一遍放回去知道多难嘛体谅体谅我们这些没品没钱还要养孩养老人的辛酸不好吗……”
当然也有抱定同僚情谊坚决不落井下石的:“从嘉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一定不会索贿的,褚御史必然是哪里搞错了,就象征性调几本帐看看算了,调这么多也是白调,相信我!”
褚御史当然是装聋子当比部一众人全在放屁,手掌御史大权无情征调了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