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素在一旁听得眉毛纠结成一团,“主子,这您可就冤枉厂公了,如今你们两人这么没名没分的,要是真有个孩子那还得了么?”
她抱着软枕趴在榻上一个劲儿地流眼泪,眼下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只呜咽着说:“严烨若不来同我说个清楚,这药我是绝不会喝的!”
她委屈得浑身发颤,玢儿立在边儿上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态,扯扯音素的袖口,闷声道,“姑姑,瞧这情形咱们是治不了了,恐怕得劳烦您去请厂公来一趟。”
音素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无奈道,“如今正是太后的丧礼,厂公这会儿恐怕还在庆宁宫,当着那么多的皇亲,怎么去请?”
玢儿听后大感苦恼,再看一眼陆妍笙,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顿时觉得脑仁儿疼。主子简直是被厂公给惯出来了,脾气养得愈发大了。她叹道,“娘娘,又不是真要药您的孩子,不过一副避子的汤药,后宫里哪个女人没喝过,何至于哭得这样伤心呢?厂公这么做全是为您想哪。”
陆妍笙肿着一双眼猛地抬起头看向她,“你是谁的人?怎么尽帮着严烨说话了!”
她在气头上,根本油盐不进,玢儿败下阵来,不得不妥协,“好好,奴婢什么都不说了,等晚些时候厂公来了您再同他说去。”
正此时,外头却传来一个内监的公鸭嗓门儿,喊道——
“萧太妃驾到。”
寝殿里的三个人陡然一愣,显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陆妍笙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满脑子疑云顿起。
萧太妃不是被太后禁了足么,怎么会跑她宫里来呢??
☆、几重深楼
? 听到这个名号,不光是贵妃娘娘,就连音素都诧异。一个被幽禁在佛堂里多年的老娘娘,忽地出现在永和宫,着实令人讶异得很。
萧太妃突然到访,给了一个陆妍笙措手不及。
她来不及细想,只匆匆趿拉上绣鞋下了榻,随意揩了把脸踱到镜子前。对着镜中细打量,稍稍放下几分心来。方才哭过,一双眸子里头泛着隐隐的赤红,却并不显眼,若不细瞧应当看不出端倪,因转过身理了衣衫走出寝殿往宫门的方向迎客去了。
扶了玢儿的手将将到院中,便见宫门的方向缓步行过来两个人。她半眯起眸子看过去,前头领路的吴楚生不说,后头跟着一个一身姑子装扮的妇人,手上握着佛串,头上戴着禅帽,露出的鬓角隐隐可见几分花白。
太妃同高太后应当是同样的年纪,却比太后显得苍老。岁月在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刻下了无情的痕迹,由于常年不曾见光,萧氏的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格外瘦弱。
过去曾不止一次从音素口里听说这个太妃的事,见面却是实打实的头一遭。妍笙对她充满了好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待一身禅衣的太妃走近了,她方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低垂下眉眼福了福身,口里说,“臣妾给萧老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萧氏面上挂着一丝寡淡的笑意,伸手扶了她一把,口里说,“贫尼是个出家人,受不住贵妃娘娘这样的大礼,娘娘快起来。”
自先帝离世,萧氏在宫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太后对她恨之入骨,连带着整个紫禁城的人都不待见她。这些年来太后没少给她苦头吃,就连宫婢内监都对她呼来喝去,可谓尝尽世间冷暖百态。可这个贵妃却能对着她行礼问安,委实难得。
陆妍笙,她曾听小桂子提起过这个贵妃,沛国公家的嫡女,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原本以为这样的孩子或多或少会有些傲气骄矜,她倒着实令她惊讶。
萧太妃的目光在妍笙的身上上下打量,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瞧。面若含朱丹,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格外美,眸光澄澈晶莹,菱唇弯起来时双颊有两点几不可见的酒窝,果然是个明媚无双的美人。
妍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面上显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来,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太妃含笑道,“过去贫尼曾听闻,陆家小姐生得貌美,明媚无双无人能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她扯起唇角绽开一抹淡笑来,抬起手给萧氏比了个请,温婉道,“外头风大,娘娘随臣妾进屋来吧。”说完又转过身看向音素,吩咐道,“给太妃沏壶好茶,再备些茶果点心送来。”接着方扶过萧氏徐徐地进了正殿。
音素低眉垂目应个是,又抬眼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待她们走远后方携了玢儿的手将吴公公拉到了一旁,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萧老娘娘不是被太后下了禁足令么,怎么这会儿能从静心堂出来了?”
吴楚生闻言面色一沉,探头探脑四下一打望,这才转过来看向她,沉声答道:“我听说是督主奏明了皇后,废了那道禁足令。禁足令是太后下的么,如今老祖宗仙归了,合宫里谁还管得了严督主?靠皇后么?”说完摇头一声欷歔,仿佛感叹,“万岁的病不见好,太子被废了,老祖宗也去了,依我看哪,紫禁城只怕要变天了。”
玢儿听后面上惶惶的,“我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蹊跷得很,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严掌印如今是真的只手遮天了。”
吴公公长叹一口气,神色若有所思道,“目下宫中成了这副德行,咱们几个都算是祖上积了阴德跟了贵妃,将来无论如何,性命算是无虞了。”说罢声音压得更低,又道,“我有个相熟的在司礼监当差,听他说,老祖宗前脚刚走,督主就下了令,将慈宁宫中太后的一干旧仆全给沉了太液池。”
玢儿唬了一跳,捂着心口面上青白交错,“全都杀了?这样无缘无故的,皇后娘娘都不过问么?”
吴楚生嘁了一声,“谁说无缘无故?督主交代了,慈宁宫的宫人全都伺候了老祖宗一辈子,跟着老祖宗一道去,到了下边儿也能继续给老祖宗尽忠。”
她眉头紧皱,细细地死锁起来,“老祖宗走得古怪,只怕掌印是想他们永远闭嘴吧……难道老祖宗是被掌印给……”
下面的话教音素给硬生生打断了,伸手一把捂住玢儿的嘴斥她,“这样的话也敢乱说么?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完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胳膊,“咱们是娘娘的奴婢,全心向着娘娘好就行了,旁的别问也别想。其他事同我们概不相干,巴望着督主同娘娘一直好好儿的,这方是生路!”
玢儿吃痛一声,捂住胳膊道,“疼呢,姑姑下手忒狠了!”
她白她一眼,“不疼不长记性,你这嘴上没把门儿,迟早捅出大祸来!”说着忽然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色顿然沉下去,抬眼朝玢儿神色闪烁道,“你备好了茶果点心就送进去,尚宫局的崔嬷嬷寻我有些事,差点给忘了,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玢儿回话,只提起裙摆疾步踏出宫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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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堂里焚着瑞麟香,袅袅的白烟从香鼎里头升起来,又徐徐晕开。陆妍笙搀了萧太妃入内,往一旁的花梨木椅子比了比,请她上坐。萧氏垂着眼道了句谢,这才缓缓坐下去。
太妃落了座,外头便有宫婢捧了四季如春雕花托案进了殿,将上头的糕点茶水一一摆上了桌。陆妍笙微微摆手,沉声道,“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丫鬟应个是,复又恭恭谨谨地退了出去。
她侧目看向萧太妃,掖起袖子将桌上的青瓷茶盅递给她,说,“太妃用茶。”待萧氏接过去后又笑道,“我平日里对茶没什么讲究,若是不合口,还望太妃多担待。”
太妃闻言,唇角蔓开一个淡笑来,朝她道,“娘娘太客气了,你能对我以礼相待已是分外难得。”说罢将茶盅放到桌上,唇角的笑意仍旧淡淡的,温声道,“从前你没进宫的时候,整个紫禁城里把我当‘太妃’的只有严掌印,如今又有了贵妃你。”
听了这番话,陆妍笙面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她没想到严烨还与这个备受冷落排挤的萧太妃有瓜葛,然而惊诧归惊诧,她脸上的神情仍旧平静,只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妍笙不说话,太妃也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又兀自续道,“多年不曾出过静心堂了,如今出来这一遭,倒是看哪里都不习惯。”
她被禁足了那么些年,一座小小的佛堂将之与外先的一切尽相隔绝,自然不知外头的风云变幻。说起来也着实是个可怜的人,女人的嫉妒心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东西,先帝的宠爱为她招来了大祸,以致在先帝仙归后她沦落到那样的处境。
陆妍笙生出几分恻隐,开口解释道,“元光三年的时候宫里兴过土木,将一些破败的宫闱全都给重修了一回,娘娘瞧着眼生也是自然的。”
萧氏闻言微微一愣,半晌方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紫禁城里向来如此,旧不如新,物如是,人也如是。”说完又觉得这样的话太过败兴伤感,因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抬起眼来看妍笙,冷不丁地问出一句话来,“贵妃觉得严掌印好么?”
好端端的,怎么要问她这个事?陆妍笙一怔,这个太妃今日的言行不大寻常,她同她连照面都没打过,这人却找上了她的家门,如今又问她严烨,真是处处都透出几分古怪来。